我听见,窗外伊万大叔的怒吼。伊万·弗拉基米罗维奇·费尔德斯坦11挡在他女儿薇拉身前,操着刀。刀没有近身,子弹就打碎了脑瓜。
血溅到了我家窗户上。
子弹穿透了薇拉的胸口,她像洋娃娃一样倒地。我记得,我喜欢她。
枪声在我家里,这个小木屋里,肆虐。
男人抬起枪口,父亲掏出手枪的手被子弹活活射断,他来不及惨叫,下一发子弹进了脖颈。
一枪打中了电视,电视碎了。另一枪打在破旧的盆子上,盆子稀巴烂,果子撒了一地。
母亲扑到我身上。我听见两声身体倒地的声音。
是爷爷和奶奶。
我转过头,奶奶盯着我看,但是眼里没了生气。
世界都在放慢,记忆在此处,被染成了泛黄老照片的颜色。
黑衣人融入门外的无尽黑暗中。一片黑暗里,一颗星光点亮。那一瞬,美不胜收。
是枪口的烈焰。
我看着枪口那一缕烟,看得入神。弹头光洁,在发出昏黄灯光的老化灯泡照耀下,显得无比耀眼,像纯金一样,闪着金黄的光。弹头很尖,像利刃,能将我的心切成一片一片的利刃。截面是圆,完美的圆,圆得像思维中的无条件者,那思想重塑出的完美圆。弹头在平静无扰动的空气中画出一条美丽的直线。笔直得呀,只能在思维里假设。这是那样美,那样高傲。
此后,我再没碰过黄金。
弹头将吱呀吱呀的长凳边缘刻出刻痕,轨迹有些偏折。比起完美的直线,这看着就像卑劣又令人反胃的混乱和荒谬。子弹速度慢了些。长凳上,早已没有一人。
子弹慢慢嵌入母亲的背,背部皮肤被震出的波痕慢慢往外扩。慢慢的,整个背部都在规律地震动,我听见清脆的咔咔声,或许是脊椎被震散了。
站着的一群黑衣人身后好像出现了什么人,手臂好像是金属的,又响起枪声,黑衣人们应声倒地。
母亲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没有看着碎掉的电视,而是死死瞪着被她抱在怀中的我。
子弹斜射进来。从母亲背部射入,颈部射出。用母亲的身体作缓冲的子弹擦过我的脸,留下一道伤痕。伤痕日后成了伤疤,有时会莫名隐隐作痛。
敏锐的神经似乎感知到有什么东西从脸上划过。
是泪。
外面依旧枪声肆虐,黑衣人们好像在和一群人交火。
一会儿,窗外的黑衣人全部倒在地上。
昏黄的灯光还在,但世界是黑暗的。
母亲嘴巴动了动,但是没有声音。
我捡起一颗野果,喂到她嘴边。
她没有吃。
两滴眼泪滴下来,无比美,无比高傲。
妈妈哭了。
记忆在松散,在模糊,灯光的昏黄不知是老照片一般的记忆染上去的还是它本来的颜色。
记忆扭曲前,我只记得黑暗中一只金属臂在反光,还有一张亚洲人的面孔。
“我姓陈。”
我手里攥着沾血的野果。
铁锹的影晃着我的眼,露出了下半截棺材。
李然的身影在模糊,尖顶模糊成了圆顶。我只记得,荣耀,漫天红霞,血色夕阳,无尽星辰。
还有,被他永远高扬的人类精神。
人类精神只有在此刻,世界规律只有在此刻,才第一次将头,抬得比魔鬼还高。
他是初升的朝阳。
人类在欢呼。
棺材被打开了,眼前时不时晃着白影,我的眼睛难以聚焦,眼前除了开启的棺材,就是在眼前晃动的白影,还有时而闪过的铁灰色。好像,还有一点疼痛的渗透。
开棺,李然平静躺在其中,尸体未腐。
我记起来了,我要找的,是李然墓。
我好像回到了甜蜜的记忆,回到了昨天做的曾经的梦。记忆的背景,是紫色夜空中的星光璀璨,和天湖交融,一片银白的远方。
我想起,我骑在爸爸脖子上,他褐色的头发挠得我肚皮痒痒的。
我想起我的小木屋。
我想起温暖的炉火。
我想起了,晃动的白影是四星共荣和天命教的白袍,铁灰色,好像……好像是铁锹?
我想起了爷爷抱着我,跟我讲斯堪的纳维亚人,讲留里克、奥列格,讲罗斯受洗,诺夫哥罗德共和国,伊凡雷帝,讲鞑靼人,彼得大帝,普希金,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我崇高的东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