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桌子上一直摆着这两个杯子。
雾气混着茶香向上翻腾,两杯都盛着热茶。一杯被端在真手里,另一杯照例摆在桌案的侧面。
人类的生命尺度和魔神没法相比,上一任茶匠早已因年迈与她告别。今天的茶是她自己沏的。
照例轻抿了一口,这次她也下意识的皱起了眉。
“……好苦。”
略带苦味,还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咸。她一向同意从茶里能尝得出泡茶人的心绪,泡出这样苦涩的茶,是因为她心里常含泪水吗?
她沉默着放下了杯子,过了半晌又重新拿起,一口气喝掉了剩下的苦味。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她沉默着重新提起笔,稻妻还有很多事情百废待兴,留给她追思缅怀的甚至只有一个又一个无眠的深夜。她不太喜欢这样的黑夜,也不那么喜欢喝茶了,但她还固执的重复着从前会做的举动,永远在身侧的位置摆着那个装着热水的刻有小龙的杯盏。
灯烛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屋子里更黑了一点。光线的变动对真来说并不是必须要注意的事,但她发现眼前的水汽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殆尽。伸手碰了碰身侧的茶杯,小龙的图案传来一点冷意,在某些恍惚的时刻好似真的如同龙的鳞片一般冰凉。
她拿过身侧的杯盏,喝掉了已经冷透了的茶水,重新给杯中添上一点新茶。
人类的茶匠和长生种的龙都不在她身边了,她已经很习惯自己做这种事。
“这次也挺苦的,我的手艺没那么好。因为这个不愿意来尝尝?情理之中,总不能逼你做不喜欢的事,那暂时原谅你了。”
把添过不知道几巡热茶的杯子重新摆在身边的角落,真喃喃自语道:
“总要提醒我给你添茶。这是你新找到的,提醒我不要烧灯续昼的方式?怎么自己不回来劝劝我,梦里也成。”
7、
净土中的天守阁,桌上摆着两只茶杯。
一只还摆在桌上,一只被捧在桌旁的龙手里。
克莱门汀转了两下杯盖,似乎是有点犹豫,良久之后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尝了一下。
她浅抿了一口,很快表情就变得嫌弃。
“……好苦。”
真坐在她身旁。久居净土的神明有些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有些着急地起身,伸手去够龙手里的茶盏。
“不喜欢的话,我给你换一杯。很快的,别走,真的很快。”
克莱门汀浅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拿在手里的一瞬间,真就觉得这重量有点不对,打开一看,这果然已经是个空杯子。
她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松快。明明嫌弃的要命还会喝完,能做出来这种事的,肯定是她的龙没错。
一刻也不敢挪开视线,真紧盯着桌旁安坐的龙,生怕对方在下一秒就会消失。
“换一个吧,你想喝什么?果汁?要不要喝酒?”
克莱门汀摇了摇头。
“都不对,不是这样的。真,你应该亲我。”
真的脑海里空白了一瞬。这一幕似曾相识,一定在某处发生过,但她却想不起来任何一点具体的细节。巨大的恐慌一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难道是因为遗忘,所以她才失去了她的龙吗?
她一时间僵立在了原地,克莱门汀却自顾自地站起了身朝她走来。
“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见山。”
三步,两步,一步。距离越来越近,真早就屏住了呼吸。就在两人的距离即将缩减为零的那一刻,真又看到漫天金色的光点在她的脑海里飞舞。
她努力想要睁眼看清眼前人的样子。
“——!”
一阵无声的挣扎过后,真重新恢复了意识。她仍坐在净土的桌前,竟是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自己的那一方茶盏被无意识的打翻,水流已经干涸,白纸上却晕染出了一团团墨迹。
这样也好,至少能遮住自己的泪痕。
真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伸手收起了那张已经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白纸。
“……这是第几封信了来着?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刚才在梦里,怎么没提起这件事呢?”
“啊,对了,梦!”
她急匆匆的转身,去看不远处搁着的另一盏茶。茶汤在她的急切下微微晃动,似乎在嘲弄着她的无能。
茶盏半开,杯盖侧靠在杯身上。杯中的茶水似乎是被人浅抿过一口,液面下降的幅度并不大。
似乎是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真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
克莱门汀,她最喜欢的龙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龙会出于礼貌把东西全都吃掉,喝茶之前会抿一口尝一尝的只有她自己。
“原来在梦里见我一面的……也只是我的幻想啊。”
心成净土的天色更暗了一些,隐隐的阴风在房檐下窜过。独自跪坐在原地的神明,脸上似乎有一点泪痕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