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是一个警惕性非常高的人。
用一句通俗一点的话说，壬寅宫变之后，嘉靖皇帝就算是晚上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修仙这件事情的话，嘉靖皇帝可以说是把所有的属性点都加在了洞察力上面。
但是今天，一个穿着一身素白宫装的小姑娘走了殿里，一直走到了嘉靖皇帝的身边，他都没有发现。
见父皇正闭着眼睛打盹，嘉善公主并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悄悄地跪坐在一旁等待着。
嘉靖皇帝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因为这些天来心力交瘁，而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过了没多久，他就又清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为了折磨自己，还是为了表达对儿子去世的伤心，这几天，嘉靖皇帝都尽量让自己保持在清醒的状态。
可是，受限于身体本能，他还是会时不时地进入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如此反复，嘉靖皇帝也有些分不清，究竟什么时候是在梦中，什么时候是在现实。
清醒过来之后，见到了一身素白的嘉善公主，嘉靖皇帝才恍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现实之中，太子今日已经下葬了。
“嫃儿”
嘉靖皇帝想要对面前的女儿说点什么，但可能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有说话了，他的喉咙干哑，只是说了两个字，便发不出声音了。
嘉善公主仿佛没有察觉到父皇嗓音的异常，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然后规规矩矩地向父皇行了大礼。
她虽然是嘉靖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但是此时和这个父皇也算不上多么熟稔。
嘉靖皇帝大部分时间都在和道士们一起修仙，根本不涉足后宫。说是宠爱嘉善公主，也只不过是隔着十天半个月，召公主到身边来看看。
嘉善公主行完大礼之后，并没有立刻起身，而嘉靖皇帝，也在尽力吞咽着口水，以缓解自己喉咙口的干疼。父女之间，一时间只有沉默。
看着地上跪伏着的小小身影，嘉靖皇帝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心疼，经历了丧子之痛之后，他对这个女儿的关爱也浓烈了一分。
他想叫女儿赶紧起来，但是嗓子发不出声音。
他想走上前直接把女儿拉起来，但是心中却又有另一股力量在阻止着他做出这举动。
二龙不相见，自己只是见了太子一面，太子就突发急病死了。
这到底是预言，还是诅咒？又或者，这是一种警告？
公主将来不可能继位，自己与她之间，不受这句“二龙不相见”的影响。但是万一呢？万一上天就是要剥夺掉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亲近之人呢？
嘉靖皇帝不敢对这个女儿表现出太亲近的态度。
又过了一会儿，嘉靖皇帝才觉得喉咙恢复了些，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依旧很沙哑：“嫃儿，起来吧。”
嘉善公主乖乖地起身，声音清脆：“谢父皇。”
出身在皇家的孩子，是与“天真”二字无缘的。嘉善公主今年也只有九岁，但是一举一动之间，规矩森严，看不出半分童真。
嘉靖皇帝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女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开始觉得，这个女儿与前些天只是匆匆见了一面的太子，长得有些相似。
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但毕竟一父所养。同父异母的兄妹之间，长得有几分相像，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嘉靖皇帝问道：“嫃儿，你从前见过太子吗？”
嘉善公主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回答道：“禀父皇，儿臣从前，确实见过太子哥哥几次。”
这个答案和嘉靖皇帝想象的不一样。他本来以为，养在深宫中的小公主，和长在宫外的太子，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
“你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父皇的寿诞之时，冬至，端午，中秋等节，太子哥哥都会进宫求见父皇，因此儿臣于太子哥哥见过几次。”
这个回答，更加超出了嘉靖皇帝的想象。
前些天见到太子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一个很规矩的少年，毕竟是储君，他的老师都是最好的。
嘉靖皇帝还有些担心，那些腐儒会不会给太子灌输了太多酸溜溜的道德文章，让太子被教成弘治皇伯考那样，或许，等太子开始参政，自己要想办法掰一掰太子的性情。
他没想到，自己从来不见这个儿子，但太子心中却时时惦记着自己这个父皇，总是来求见。
仔细回想，刚刚搬到南苑的时候，确实经常有宫人来禀报太子求见，后来就没有这样的禀报了。
现在看来，并不是因为太子懈怠了，不来请安，而是因为自己总是不见，所以宫人们怕触霉头，干脆不通报了。
那么，太子为什么会和嘉善公主见面呢？
嘉靖皇帝开始想象，太子与嘉善公主见面时的场景。
“咔！”
父女相见的这场戏，到这里就算是拍完了。这一场戏是嘉靖皇帝对嘉善公主感情的一个转折点。
之前，嘉靖皇帝虽然号称宠爱公主，但是他对公主的感情，或许和对他养的那些猫并没有什么差别。
可是，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把自己对太子的那一份迟来的父爱，一起倾注在嘉善公主的身上了。
顺着这一场戏的感情，剧组立刻转移到了宫墙的另一边，拍摄太子与嘉善公主见面时候的场景。
这一场戏没有林煜的事儿，他往嘴里塞了一颗硬糖之后，慢悠悠地跟过去凑热闹。
那边的场景是提前准备好了的，除了赶场的徐雨诺之外，群演和这场戏的另一个主角——太子朱载壡都已经就位了。
徐雨诺非常地换了一身色彩明艳的宫装，迅速进入状态，走入镜头之中，对站得端端正正的少年行了一个礼。
小少年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但他还是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小女孩：“皇妹，近来你见到父皇了吗？父皇可还康健？仙法可曾进益了？”
问到仙法的时候，小少年的眉头皱了皱。
他很讨厌那些方士，就是他们害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父皇。
可是，父皇喜欢求仙问道，做儿子的，不应该忤逆父皇，应该衷心地祝愿父皇早日仙法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