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糟乱的木床,昏暗的房间,身处在峡谷巷,能有这样一个不漏风的家真的太好了……
“滴滴滴!”金属小闹钟响起,震动传来的同时,父亲立刻从床上弹起,从一旁抓起工装,往身上套了起来。
“五点三十……”梳着麻花辫,穿着小兔子睡衣的妻子也缓缓起身,拿起闹钟来,揉着朦胧的眼睛,手腕上有一串精致的贝壳手链,“你最近真的起得越来越早了。”
“哦,亲爱的,有句老话讲得好,提早一分,干掉千人!”转眼间他就扣好了扣子,一脚钩起地上的裤子,麻利地提了起来,上面的腰带扣还在“晃啷晃啷”响。
“那我是嫁给了一个杀人犯吗?”她嫌弃地扯着被子,往门外一看,又快步走出了出去,徐徐关上另一个卧室的门,轻声抱怨着,“瞧瞧,你昨晚都忘给他们关门了。”
房间里,两个九岁的孩子正裹着同一张破布毯子,枕着彼此的手酣睡着。
敏感的妹妹翕动了下眉毛,扭了扭身体,睡得更沉了。
“我上周就五点四十起的不是?”
他飞快地提上了袜子,蹦蹦跳跳跟着出去。
“结果人家早就开车拉货走了,经理狠狠扣了我两个绩效点……我们得省着点吃了。”
“小声点,你要是把他们吵醒了,他们肯定又会嚷嚷着要吃饭,烦死了。”母亲打开储物柜的铁锁,拿出盘过夜的洋葱黄瓜卷,“要不听主教的意见,把他们给她。她说能给我们五十块……”
“不不不,亲爱的。虽然他们一个身体有病,一个脑子有病,但长得不错是不是?肯定有冤大头看上的。到时候我们就有钱啦。”
他正整理着自己的包,又忽然停住了,愧疚地扶住她的肩。
“对不起……我忘了,得是你应付他们。”
孩子们的房间只有几立方米,垃圾桶就是储物柜,脏衣服干净衣服只用两个大纸箱装着。
窗户上则是生锈的铁栏杆,玻璃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床是唯一的家具。
“我能理解……”她看着他的架势不对,连忙抬手打断问,“你不吃吗?”
“这都几点了宝了个贝儿的……今天又浪费了两分钟。”
他说话间开了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嘴里念念有词。
“拉卷一捆十二,拉棍一捆十五……”
屋外是小树林,天空一片深蓝,已是破晓。
“可是,亲——”母亲不舍地冲出去,拽住他的手。
“啵。”
一个猝不及防的快吻堵住了她的嘴,松开时也不禁让这位年轻的母亲少女心毕露,红着脸捂着嘴:“哥……”
“对不起,”他单手撩着她的下巴,愧疚地皱起了眉头,“我们会变成今天这样,全怪我当初没做好安全准备……我太自私了。”
“不,坚持生下来是我的错……”
两人默契地凑近,碰了碰额头,随后挥手告别。“下个星期见……我一定给你买礼物,生日礼物,真的。”
他如同一位启程讨伐巨龙的骑士,提着打着补丁的帆布包,走向森林尽头的小路。
“不用买的……”她注视着那个身影远去,扶起藏在树荫间的儿童自行车,弓背收腿,卖力地蹬着,消失在视野中。
她抹了抹眼泪,进屋锁上柜子,悄悄打开卧室的门,看着那对恶心的兄妹,徐徐叹出一口气。
妹妹出生就有个怪病,一见到陌生人发抖,大叫。
有次,父亲花了六个月的时间请公务员来视察,好申请贫困资金,结果她发了疯,冲出去,把那位老爷的小拇指整根咬了下来,赔偿至今还没还完。
白天都累成狗了,晚上还要被她的大喊大叫吵得彻夜难眠。
如果要说病根源的话,大概是近亲结婚吧。可他们实在无法欺骗彼此了,去爱上除了对方之外的另一个人,但偏偏没注意安全,意外得了这两个祸种。
她揉揉眼睛,平复了心情,从柜子里拿出“微笑教”的黑袍,缝补起上面的破洞。
“吱呀呀——”卧室的门自己打开了。她坐在椅子上向后仰,只看见一个困倦的小身影扶着墙走了出来,没有鞋子。
“你又想干——”
“嘘……”别西卜竖起一根指头,止住了妈妈的言语,心怦怦直跳,徐徐带上了门。
应该没有吵醒,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双手合十对着门拜了拜,然后走到她的面前。
“家里已经很穷了。”母亲捋捋胸侧的马尾辫,侧过头来白了他一眼,继续缝补,“作为家庭的一员,你是不是应该想着帮家里分忧,而不是一味索求?”
“您已经半个月没给我们吃的了……”他像个小女生似的,头发扎成小捆,搭在脑袋边上。
没什么特别的缘故,剪刀被收走了,剪不了头发。
“你不是很会捡垃圾吃吗?”她不耐烦地,手指咚咚敲着桌子,“我们都把仓库腾出来给你们当狗窝了,还想怎么样?”
“上个星期我们是捡到了一盒橘子,”男孩搓着手,低着头,“求求您了,她三天没吃像样东西了。看在我们是您的孩子的份上——”
“歪理。”她皱眉一拍桌,烟灰抖落在盘中,“我们都把你们俩生下来了,你不想着怎么补偿我们,还张口这个闭口那个的。扪心自问一下,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那我那两十车菊盾呢?”那是他捡瓶子赚的钱。
“你哪来的胆子提的,嗯?”她扯住他的胳膊,将针刺入,穿线,再拉断,看着他皮开肉绽。
男孩根本不敢反抗,闭着眼扭过头去,紧咬着下嘴唇。
“我们又不是没还你,”她抚摸着他的伤口,扣弄着上面的破皮,“给了你瓶酒,不是吗?”
但妹妹对酒精过敏,咬着毯子擦鼻血,躲在房间里发抖,连纸巾都没有。男孩把酒给扔了,结果连着妹妹一起被丢了出去,在外面冻了一夜。
“妹妹难受……”
“你管她干什么?”她的怒火静静焚烧,面容依旧平静,命令他起身,然后堵在墙角,掐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往墙上撞。
“要不是为了生你们,我们会沦落到后巷来吗?你脑子里是全装着你那个神经病妹妹吗?她是你老婆吗你这么护着她?”
他蹬着腿,在墙上蹭着,像条枯死在岸上的鱼。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局,只是,哪怕是幻想,他也坚信母亲不会抛弃他们。
“呜呜……呜啊啊啊!”房间里先是心碎的啜泣,再是痛楚的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