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无意间知道羊克回到江陵的。
那大约是农历腊月中旬的某天,那时候,我出院大概四五天吧,开车去了江陵县城恒宝路的一家杂货店。
那是一家名叫“瓜瓜”的杂货店,杂货店的老板,是羊克的智障兄弟冬瓜。
冬瓜,是羊克一手抬起来的,但冬瓜并非道上打流的人,羊克抬他,也从未有过让他踏入黑道的想法,而是出于同情或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对他的照顾。
羊克帮过冬瓜很多回,曾经冬瓜被开瓢的手下欺负,羊克当即开着车,拿着枪满县城找开瓢的手下长毛,找到后,一枪就给长毛的右手打废了。
因为这为兄弟出头的快意恩仇的一枪,给我打出了 一个仇家——开瓢。
而羊克也因为他的睚眦必报和快意恩仇的行事风格付出了很大代价,打流这么多年,其实没过几天好日子。
这么多年,羊克大多数时候居无定所,不是在跑路就是在跑路的路上,他就是这么个人,即便后来跟梅子结婚了,性格依旧没多大改变,依旧是眼睛里不揉沙子,为兄弟两肋插刀,他认定的兄弟有事儿,羊克扛着炸药包也上,他活在自己纯粹甚至绝对的价值观念里,像是古典江湖中亦正亦邪的剑客。
在武侠故事中,羊克这种剑客,只要功夫高,可以背负双手如同西门吹雪一样,站在山之巅,俾睨天下。
但羊克活在在现代社会,他下手再狠,出刀再快,也抵不过一纸判决和一粒子弹。
所以,羊克经常跑路躲灾,他是我们兄弟五人中,跑路躲灾次数最多、时间最长的。
当年,枪杀幺鸡的事儿彻底暴了以后,羊克就开始了最漫长的跑路躲灾生涯。
从03年至今,羊克基本就没回过江东,一直在外面东躲西藏。
可即使这样,羊克也没亏了他老婆和兄弟,他靠端枪挣得钱,有大半给了老婆,还有部分给了另一个兄弟——冬瓜。
瓜瓜杂货铺,就是羊克资助冬瓜开的,甚至于冬瓜的老婆,也是羊克帮忙,在中间牵线,并帮冬瓜置办家具房子什么的。
冬瓜的老婆我也见过几次,几次见面,给我的印象是她很勤俭顾家,人长得很普通,脸上还有雀斑,也没得什么文化,但话说回来,太有文化或者太漂亮,冬瓜也驾驭不了。
对智力有些许残疾的冬瓜来说,能娶到老婆,已经够可以了。
临近年关了,我需要置办一些年货,烟花爆竹,糖果干果,各种油盐酱醋什么的,瓜瓜杂货铺都有卖。
与其去别家买,不如照顾下冬瓜的生意,这也是爱屋及乌——羊克跑路前,多次拜托我,让我照顾冬瓜。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在这样的巧合情景下,见到了偷偷摸摸回来的羊克。
……
彪哥有个叫海子的手下,这人二十五六岁,个头中等,身材敦实,皮肤看起来有点黑,看上去挺老实的,关键是开车技术好,于是,彪哥就把海子介绍给了我。
一方面,算是给我开车,另一方面,也是对我的保护。
那个下着细雨的下午,我与海子开车到了瓜瓜杂货铺。
我们下车,当海子打开皇冠后备箱,而我走进杂货铺时,冬瓜似乎不在,杂货铺里有几个客人正在挑选年货,而冬瓜的老婆则在边上招呼客人。
我笑着打声招呼,“小翠翠,生意好啊。”
冬瓜老婆全名刘英翠,比我小几岁,平时我都叫她小翠翠。
刘英翠这才看见了我,脸上泛着有些局促的笑容,连忙招呼我坐,一边搬椅子。
“没得事儿,你忙你的,就过来买点东西,等一会没得关系。”
我摆摆手,笑着说,劝阻了刘英翠搬椅子的行为,边说,走到了门口的车旁,点了支烟,一边打量四周,边等待着。
杂货铺不时就有人进来,看起来生意还不错。
看见穿着围裙的刘英翠在店里忙碌的样子,我忽然有点羡慕冬瓜,他虽然有点智力残疾,虽然挣的钱不多,可他有真诚顾家的老婆,如超哥所说,不管冬瓜多晚回去,不管多苦多累,回家的路上,会有一盏灯为他而亮——而这,是我与超哥这类人可望不可及的幸福。
细雨不知疲倦的下着,南方的年关很冷,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北方的阴冷,过了五六分钟吧,店里还有客人在挑选年货,刘英翠见我们在外面待久了,似乎有点过意不去,就从后面的厨房里端来一盘炭火,招呼我们过去烤火。
我和海子也确实有点冷,南方的这种冷,像是有一只从九寒地底伸出来的冰凉之爪,无孔不入的顺着衣袖、裤管或者各种缝隙往身体里钻、爬、窜。
我们准备去小卖部里侧靠近厨房位置坐下烤火。
可就在我们走到火盘边,刚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摩托车轰轰的响声,伴随着摩托车停下,我听见一个有点结结巴巴的熟悉喊声:
“婆娘给给我拿两瓶五粮液”
听见这个声音,我就知道,是冬瓜回来了。
我扭头朝着杂货铺门口看去,就看见穿着件粗毛线衣,外面套了件看起来有点脏的灰色西服,顶着一头有点湿的头发走了进来。
当冬瓜进来时,我看见了他,他一转身,也看见了我。
“冬瓜!”
我笑着喊了一声,却没想到,冬瓜看见我时,眼神里却闪烁着猝不及防和些许慌乱。
冬瓜的这种眼神很反常。
他是个有些许智力残障,但心思单纯的人,也是个毫无城府的人,根本藏不住事儿,有什么心事,全部显露在脸上。
“四四爷你好”冬瓜结结巴巴的打招呼。
而我,却敏感地从冬瓜的神情中,捕捉到了很多微妙变化。
比如,冬瓜在看见我时,眼神显得特别意外,跟我打招呼时,还犹豫了下,看他抠脚趾的犹豫模样,似乎想转身就跑,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停下了,思考一会,慢慢吞吞的十分纠结地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