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秀娟看向喻氏,欲言又止。任世元便明白,女儿是去找唐锡应了。
顿时怒上心头,“我任世元便是被砍了头,也不要那个奸佞小人帮忙!”
喻氏沉下脸,“师兄是怪我了?”
任世元说道:“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不相干。”
“我与他是夫妻,怎么不相干了?”
“他奸滑,你单纯不懂事,容易被他欺骗。”在任世元眼中,喻氏与他的女儿任秀娟没什么区别,都是单纯的小姑娘。坏的,只有唐锡应。
唐娇玉从喻氏身后钻出来,问任世元:“师伯,我是我爹生的,那我也是坏人了?”
任世元这才发现混进来一个真正的孩子,整个人都急了,用力地握着铁栅说:“地牢岂是你一个孩子能来的?快走快走,赶紧出去。学梅丫头,你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如此不懂事,把孩子也带进来了。这地方,脏得很,会把孩子给吓着的。”
“我没吓着,我胆子大得很呢。”
“没跟你这个孩子说话。”任世元再次让喻氏把孩子带出去。
喻氏早知今日,也不会带唐娇玉过来,但是,“来都来了,先把东西给你。”
郑巍劝着还在哭的妻子,“探望的时间是有数的,先把温热的吃食给岳父大人,再等就凉了。”
“对,凉了吃下去容易闹肚子。”任秀娟顾不上难过,把用小被子包裹的汤水吃食拿出来。“爹,这是给你熬的参鸡汤,先喝点,把身子调理好才是要紧的。”
任世元自嘲道:“在这地方,身子调理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喻氏才不理任世元的自怨自艾,倒了一碗参汤出来,塞到任世元手里。“谁你喝就喝,哪来这么多话?等会儿我还要去看望嫂子的。”
任世元接过参汤,对喻氏说道:“你嫂子,以后就劳烦你看顾一二了。”
此言,已有交待遗言之意。
喻氏见任世元带了死意,心中难受,“你想这些做什么?锡应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到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不比什么都好?”
提到唐锡应,任世元气愤难当,“休要在我面前提他!他枉受恩师教诲,不思做人臣之责,却蝇营狗苟,只知媚主惑上,阿谀奉承,当真是士林之耻!我便是死在这是地牢里,便是被千刀万剐,也不要让他这奸佞小人来救!”
唐娇玉听不得别人说她爹爹的半句不好,当即反驳道:“世元伯伯此话错矣,大错特错!我爹爹怎么可能是奸佞小人?我爹爹分明是大大的忠臣,前无古人的忠臣,像我爹爹这样忠于皇上,忠于社禝的人,才是你们士林的表率!”
任世元被气笑了,连参鸡汤也不喝了,“你年纪小,我怜你孺慕之情,不说你。”
“那是因为你没道理!”唐娇玉理直气壮地说:“我知道外头的人都说爹爹的不好,但我更知道他们是嫉妒!他们自己做不到对皇上忠心耿耿,不去反省,反而还不允许有爹爹这样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人,是他们小鸡肚肠,心理阴暗变态,他们才是卑鄙无耻之徒!”
“你!你爹为了升官,全身媚身,毫无风骨,只知奉承、迎合皇上,这也叫忠臣?哈哈哈,真个笑死人也!”
“就算世元伯伯今日笑死在这里,我也要说!皇上他老人家富有天下,在位二十余年,殚精竭虑,沥尽心血,如此辛苦,现在享受几年又怎么了?农民劳作一年收了粮食还会割块肉犒赏一下自己,商人辛苦赚了钱还会买个小妾奖励自己,做官的升官发财了还会摆个酒席宴请亲朋好友,皇上辛苦打理江山二十多年,怎么就不能犒劳一下自己?”
“我爹爹只是想让皇上在辛苦处理完国事后,放松一下,怕皇上累坏了身子而已,这算什么错?你们凭什么骂我爹爹,我爹爹全心全意为皇上的身子与心情着想,这样还不能称为忠臣吗?难道皇上连个农民、商人也不如吗?你们做官的可以摆升官酒,为什么不准皇上也放松放松?你们简直是在欺负皇上!”
唐娇玉说得正义凛然,理直气壮,并且声音很大。
她悄悄吐了一口气,这样就算隔墙有耳,也会为她的忠君爱国之心而感动得热泪盈眶。
任世元听了唐娇玉的一通歪理,气得不行,但又不想跟个孩子计较。
他干脆不吃了,还背过身去,大有坐以待死的决绝。
任秀娟急得不行,喻氏也给唐娇玉打眼色,让她少说几句。
唐娇玉说实在的,很是挺佩服任世元,应该说,非常非常佩服。这样恶劣的环境,仍不改初心,为人铁骨铮铮。
有气节的人,是最值得人敬重的。
可是,现在还未到绝路,气节当用在更有用的时候。
四周小人横行,坏人当道,即便带着傲骨死在这里又如何?别人非但不会夸你有志气,反而更坐实了你贪污赈灾款的罪名。到时死了得一身骂名不算,还白白给那些真正贪污的人顶了黑锅。
坏人倒是吃得饱了,可是家人呢?跟着自己被砍头吗?
当邪多而正少时,以邪克邪不失为一条路子。
“世元伯伯。”唐娇玉放缓了声音,说道:“我年纪小,说话不好听,想是你也不会跟我计较。可是,有些话我一个小孩子都明白,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唐娇玉不顾喻氏的阻止,继续说道:“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罪名尚未洗清你便死了,你的家人会成为犯人家属,都要陪着你一块砍头的。”
“你想以身证道,拉着家人一起献祭,可你是否想过,你苦心庇护了数年的安阳府百姓怎么办?你这个清官死了,为百姓谋福利的好官没了,再上去的知府是个贪官,把百姓往死里折腾怎么办?你是个清官,治下的百姓遇到天灾人祸都苦不堪言,若遇到贪官坏官,那些百姓岂不是生活在人间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