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建宗门的逻辑与追求武道巅峰截然不同，自古以来便是成名大家要开宗立派，大抵也得先攒钱买房置地、招收门人、寻一门稳定的生计来维持运转，而后按部就班培养弟子、做大本业，逐渐扩张……
没有个三五十年，都不足以初具规模。
近些年迅速崛起的金鸳盟，是靠直接聚集鱼龙混杂的小帮派，向他们收取保护费——而四顾门显然不能这样做。
那纸上写着：
九月前，清剿覆雪楼余孽，同时肃清江南州府境内山贼、水寇与盗匪，设一百八十八牢关押为祸武林的魔头。
腊月前，与朝廷谈判，约定四顾门与官府分治江湖与百姓，同时设立江湖刑堂百川院，在十二城公开断案。
次年三月前，广邀武林同道，共同订立江湖盟约，永止纷争。
如今正是三月。
也就是说——一年，他只想花一年，让四顾门成为武林中掌握绝对话语权的第一宗门。
狂妄，亦气魄非凡。
怪不得他手下的人都懒得动脑，毕竟就算他们殚精竭虑、日以继夜地做方案，拿到李相夷面前也只会得到一声嗤笑。
眼界和格局都差距太大了。
李晏辞轻笑一声：“这不是你们商量的结果，是你一个人的意思吧。”
云彼丘甚至在旁边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充分表达出他对四顾门前景的困惑和疑虑。
李相夷只是轻轻一挑眉：“你觉得如何？”
“兵行险招，不妨一试。”李晏辞点头，“成功的几率，很大。”
李相夷的想法看似异想天开，拟定的时限更是过于苛刻，但如果稍加细想就会发现——目标与顺序都十分合理。
首先，他打算用半年时间，同时做到‘结束武林混战’和‘肃清民生积弊’两件事。
这是要借四顾门初立的势头，以最小的成本将李相夷个人‘天下第一’的名头，迅速变成四顾门‘正道第一’的权威。
以今夜的盛况来看，江湖各派都在关注四顾门会给武林带来什么样的冲击——若是以寻常思路稳扎稳打，很快会泯然众人。
而李相夷提的这两件事，恰好切中要害，又恰好能规避四顾门初立时无财、无人、无势的弱点。
先帝执政期间，连年天灾人祸，搞得民生凋敝、匪寇四起，几乎阻断运河商贸，当今皇帝继位后几次有意剿匪，却苦于官僚腐败、财政不足而搁置。
熙元初年的吏治黑暗到什么程度呢？李相夷下山那一年，城门上贴满了官府的通缉令，提着贼匪的首级去官府领赏时，却要贿赂审核官员才能拿到赏银——默认的分成比例竟是二八！
若是气不过将审核的官员砍了，第二天你的通缉令就会被挂到城门上——且通常安着‘奸淫幼女’之类为人不耻的罪名。
此时四顾门提出肃清盗匪的目标，自可以‘大义’之名收拢世家宗门与武林游侠归己调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江南州府境内的各大宗门，生意基本都要依赖航运，稍微一算账就会发现，不论是自己花精力护航还是请镖局，都远不如支持四顾门‘毕其功于一役’划算。而公开捐赠银钱物资参与此等‘义举’，还能为自己博个好名声。
另一方面，剑魔与覆雪楼威慑武林十年之久，虽然剑魔败于李相夷之手后退出江湖，但余势尚在，许多旧部散至各地自立山头，动辄屠村屠镇，或是闹出些骇人听闻的案件。
同时，旧的霸主退位，新的霸主尚未决出，宗门之间相互蚕食吞并、杀人夺宝屡见不鲜，稍微小一点的帮派上下都人心惶惶，翘首以盼这场动荡能早日结束。
对绝大部分中层和底层来说，现在的江湖需要规矩——无所谓是好是坏，也无所谓由谁订立，有规矩，就比没有好。
此时的四顾门可以说要什么没什么，唯一的依仗就是李相夷个人的绝强武力——而这恰巧是老牌宗门所缺乏的。
在对抗炎帝白王、天外魔星这种级别的魔头时，当地世家必要鼎力相助，在此过程中他能迅速慑服一同行动的年轻子弟。
这两件事之所以要同时做，是因为它们恰好互补。今夜乌泱泱涌来的人，水平参差不齐，既不好拒之门外，也不好组成一支鱼龙混杂的队伍。
那些魔头自恃武功高强，一般都是独来独往，而山匪水寇一般都武功平平，胜在狡兔三窟。
眼下兵分两路，由李相夷和肖紫衿带顶尖高手去斩妖除魔，单孤刀领三教九流去行侠仗义——这样财物与人手都有理由重新分配，既可以避免有人结党搞小动作，又能发挥他们各自所长。
李相夷有超绝武功和个人魅力，肖紫衿擅长与名门世家周旋，单孤刀江湖经验丰富，惯于和底层打交道。
这么一看，李相夷其实算得上知人善用，也很有筹谋。
后两步就更显眼光独到了。
一旦前两件事做成，四顾门俨然有武林霸主的势头，各大宗门就会争相讨好——其实眼下门派兼并已近尾声，大家与其明面上斗得两败俱伤，还不如共同扶持四顾门，暗里争夺新格局中的话语权。
届时一定会有大量财源涌入四顾门，无需他们担忧，然而世家大族势必将关键资源控制在自己手中，用以掣肘。
武林纷争亦会微缩至四顾门内，变成潜流——今日坐在此处的人，也会因为出身不同，逐渐偏向各自的阶层，能保持初心者或许只剩李相夷一个。
所以，他要保证自己绝对的话语权，就需要手中有底牌。
其一是‘分治协约’。
新帝从先帝手中接过了一个烂摊子——强敌环伺、外戚干政、藩镇割据、官僚腐败、财政亏空、盗匪猖獗——可谓是内忧外患。
他再怎么励精图治，朝廷在三五年乃至十年以内，都空不出人力物力来管江湖事。
而四顾门能借一时之势肃清山匪水寇，公断欺行霸市，却无法长久为之。
那么双方不妨相互背书。
四顾门来保证江湖人不会造反，皇帝则给四顾门开出一张‘名正言顺’的空头支票。
这份皇权背书实际上是给李相夷一个人的。
因为他无需跟任何人商议，便可将自己的意思定做武林规矩，抢先写进与皇帝的协约中——到时世家大族再想多言，便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担得起“谋反”的罪名。
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在李相夷定好的大框架下争夺细枝末节的解释权。
其二是‘一百八十八牢’。
李相夷特意没有处死那些作恶多端的魔头，而是把他们囚禁起来——纵使废去武功，关上个十年八年之后，重修回来或许更甚从前也不好说。
而镇守这些魔头的不会是四顾门中人，须得武艺高强又自甘苦守一方，想来只有李相夷的同道中人。
朝廷眼下无力插手江湖事，但未必没有打着通过四顾门来掌控武林的小算盘。等过两年武林平静了，定会逼迫他上交四顾门，否则便有一万个由头撕毁条约，再另寻代理人。
他留着这些人是用作威慑。
李相夷确实如后世传闻，极为聪明，也极为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