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佞幸篇载:
“初,帝践位甫逾月,即命中官传旨,用工人为文思院副使。自后相继不绝,一传旨姓名至百十人,时谓之传奉官,文武、僧道滥恩泽者数千…常恩,临江人,因中官陈喜进…并以晓方术,累擢太常卿。”
大意是成化帝登基后数月,大肆提拔传奉官,有数千人由白身得官职,竟慢慢跻身高位,其中有一个叫常恩的道士,以方术得成化帝欢心,一路累官至太常卿,这里的常恩就是指邓常恩,目前皇帝跟前几乎可以跟李孜省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这天上午,邓常恩在乾清宫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得皇帝传见,心生疑窦,恰好看到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和秉笔太监韦泰从乾清宫内走了出来,赶紧迎上前,行礼问候。
“贫道向两位公公请安。”
覃昌驻足,打量邓常恩几眼,好奇地问道:“邓先生怎么还没走?”
邓常恩有些郁闷地回道:“等候陛下召见,不敢有丝毫怠慢,也没人出来传话说要贫道出宫。”
覃昌笑道:“陛下已往內苑,想来是不会召见了,邓先生且回吧。”
说完,覃昌径直往司礼监值房去了。
邓常恩紧赶几步,想要追上覃昌问个清楚,却被韦泰挡了下来。
“邓先生,这是作何?”
韦泰拦住去路,而前面的覃昌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继续往前。
邓常恩目光急切,很不得推开眼前的阉人,却只能恭敬道:“贫道有涉及天机演变等事,等着跟陛下奏明…陛下先前追问得很急,我也是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不敢擅离禁宫。”
韦泰往覃昌背影瞅了一眼,随后笑着对邓常恩道:“不用了,陛下不会再问了,邓先生可放心离宫。”
“这是…”
邓常恩满面不解之色。
皇帝最近频频追问灾异之事,他苦心研究,好不容易从天相变化上看出一丝端倪,策划出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兴冲冲入宫,结果事到临头却连皇帝面都见不到,等于说苦心准备的东西全都付诸东流。
他非常不甘心。
韦泰道:“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先前陛下问及有关大明地方即将发生灾异之事,李先生那边已经报上来了,陛下忧心之下就不想再听旁的建言了。”
邓常恩疑惑地问道:“李侍郎所报有何特异之处吗?为何听了他的就不再听我的了?”
韦泰笑道:“因为李先生报的是,丙子夜,宁夏会有地震发生,且连续三次,无论你如何报,会比这个灾异预测更为精确吗?”
邓常恩闻言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不解地问道;“自古上报星变灾异者有之,但从未有如此奏报确认某地地动者…这不是信口开河,蒙蔽圣听吗?”
韦泰连忙道:“邓先生,慎言,慎言…事未发生,你怎能无端评价?这可算是无的放矢…”
“请恕在下失言。”
邓常恩急忙施礼,“不过此等言辞,太过于无稽,实不可信。”
韦泰一脸笑意:“信不信的要等事情发生后再论,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若邓先生真有高见,大可另觅时间上报,如今陛下不见,实则是为你着想…你若不能以惊世骇俗的言辞超过李先生,就算见到陛下,怕是也会碰一鼻子灰。”
“我…”
邓常恩突然一阵无力。
近来他已稳稳压制住李孜省,在皇帝跟前的话语权逐步增加,不想今日陡然被对方反击成功,实在是不甘心。
邓常恩出了宫门,回到太常寺,见到同为传奉官的上林苑左监丞艾愈在等候,他直接一甩袖道:“还来作甚?”
艾愈本是帮邓常恩参详星相天变,等着邓常恩面圣回来奖赏自己。
谁知刚一见面,就被邓常恩劈头盖脸驱赶,一时大为不解。
“大人,您这是…?”
艾愈一看就知道邓常恩在宫里碰壁了。
邓常恩坐下来,沉着脸,一个人生闷气,良久后才悠悠道:“不必再白费心机了…李孜省报圣听,说是丙子夜,宁夏将会有地震发生,内容如此详实,时间地点都指明了,此时我等再报什么,陛下都听不进去。”
艾愈张大嘴巴,骇然道:“地震?这可是大事,先不论是否真的发生,仅此论调岂不是就会破坏陛下筹谋已久的大计?”
邓常恩冷笑不已:“如今宫里上下都知陛下有意废黜太子,就怕有灾异发生,才会求助于我等。李孜省公然违背圣意,算是明火执仗相助太子吧?简直是在找死!”
“废黜太子乃是万娘娘的意思,而陛下又一直对万娘娘言听计从…”
艾愈越想越不对劲,连连摇头:“李侍郎一直都以善于揣摩圣意而著称,怎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邓常恩怒道:“你真相信姓李的那番鬼话?自古以来,哪怕是自诩上通天意的真人,也从来不敢以地动等事妄言,何况还是在圣上面前胡诌!姓李的究竟有何凭仗?难道他就不怕步继晓后尘?”
继晓是大明有名的僧人,以秘术依靠太监梁芳得到成化帝的信任,有了国师的封号,之前可以说是皇帝跟前最得宠之人,却因为灾异等事被言官参劾,皇帝虽然没有降罪,却还是打发他回乡养老去了。
艾愈试着分析:“邓大人,您看是否如此,他敢报地动为灾异,乃料定地方上不敢拂他的面子,等着地方官府虚报。”
“不可能吧?”
邓常恩摇摇头:“这种事,一旦闹大,可经不起调查。”
艾愈却自信地道:“或许他觉得,这件事本就不会外传,所以事态轻易不会扩大…时间过了,最多陛下私下派人查探一番,他只需提前打个招呼,就可以蒙蔽圣听,让事情不了了之?”
“那他心思可真歹毒啊。”
邓常恩气得直拍桌子。
艾愈赶紧道:“所以为今之计,不能让事情藏掖,最好是…”
邓常恩似乎明白了什么,皱眉道:“你是说,要把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谶言宁夏地震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嗯。”
艾愈重重点头。
邓常恩眼神中露出狠辣之色,冷冷一笑,道:“如此甚好,他既想当人人推崇的李半仙,事事压我一头,那我就顺势推他一把。
“哼,以往的事,我不与他一般计较,他还真把我当软柿子捏了?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硬谁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