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沈禄要跟张峦谈一些机密事,小辈在旁矗着不合适,张延龄被老父亲无情地赶了出来。
梳着简单的圆螺双髻,一身窄袖短襦装扮,整个人显得清爽干练的张玗围着条围裙从灶房出来,一双晶晶亮的眸子望向书房那边,似乎对里面谈的内容很关切。
张延龄宽慰道:“姑父这次来,并不是谈姐姐的婚事,姐姐不用太过担心。”
“呸。”
张玗一撅樱桃小嘴,蹙眉斥道,“谁说我关心这个了?人不大,鬼主意倒挺多,爹娘也偏心,姐姐跟大郎都在卯着劲干活,为什么偏偏你游手好闲,啥都不用干?”
张延龄拍了拍胸脯,笑嘻嘻道:“因为我年纪小,又有通天的本领,完全不用在做力气活上证明自己。今天我去国子监,陪着爹爹认识了一个同样在国子监读书的官宦人家出身的同窗,要不要…我帮姐姐说说,看看对方家里是否有适龄青年?”
“呸…姐姐的事,几时轮到你来操心?”
张玗气呼呼说完,正要转身走,突然觉得这样似乎对弟弟不太好,回身歉意道:“延龄,之前你不是说要让我去应选太子妃吗?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张延龄摇头道:“没有,没有,姐姐还是要去应选太子妃…你就当我胡扯吧。今日姑父前来拜访,事情很可能跟东宫太子有关,等下我还要跟爹好好说道说道呢。”
张玗叹气:“嗨,说你什么好呢?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就是个小屁孩,家里的事你都做不了主,还要操爹爹和姐姐的心,搞得好像你已经当了官一样…朝廷的事用得着你来做主?对了,娘给你做了新衣服,就放在床头上,稍后你回房试试。”
“知道了。”
张延龄顿时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跟以前不一样了,笑容堆满了一张小脸。
等送走沈禄,张峦带着几分感慨,携张延龄回到书房。
“爹,姑父跟你说什么了?”
张延龄问道。
张峦道:“你曾跟为父提过,那个李孜省乃陛下跟前近臣,权势熏天,如今连他都知道为父大名,说有机会的话会召见,为父真是好生荣耀。”
张延龄道:“仅仅只是知道名字,对咱没什么实际的好处,我就想知道姑父后来跟爹说了什么,看他一副有事相求的模样。”
张峦想了想,摆摆手:“不提也罢。”
这话不由令张延龄翻了个白眼。
啥你就不提了?
活脱脱一个大军师就在你面前,免费帮你出谋划策,你居然不用?
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爹,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由我来问…姑父是不是跟你说,李孜省有什么事托你去办?诸如在什么天相之类的事情上,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张延龄直言问询。
张峦惊讶地问道:“你小子偷听?”
张延龄道:“这很好猜,李孜省靠方术获得陛下赏识,他肯纡尊降贵,说明他有这方面的需求,而且还很强烈。”
“嗯。”
张峦点头,“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儿啊,你姑父的确是向为父求证,看看为父是否懂得星相卜算风水之说,测国运吉凶。
“可是…我哪会这个?我跟他说,就连治病防疫之事,我也是偶然自古书上看到,运用于实际中,算不上什么家学传承,除此之外我只会写几篇圣贤文章,对于风水之说一窍不通。”
张延龄摇头,不无遗憾地道:“爹不该这么说。”
张峦诧异地问道:“你这话是何意?难道让为父夸夸其谈,不懂装懂?
“延龄,你年纪小,不晓得这官场有多凶险…李孜省是靠方术获得陛下赏识,若为父贸然说懂,那就等于是自动成为他潜在的政治对手,为父如今不过只是个监生,凭什么跟他斗?”
张延龄问道:“爹,你是不是太过高看自己了,你有什么资格成为李孜省的竞争对手?”
张峦大为光火:“你个混小子,拿老子开涮呢?”
张延龄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李孜省作为朝中高官,背景雄厚,会把爹这样初来乍到的监生当回事?但爹在防治痘疮方面,又表现出举世无双无双的本事,他才会想从父亲上得到些什么,以便跟他的竞争对手斗法。
“父亲充其量算是李孜省手头可资利用的底牌之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要知道他的政敌遍布朝野,父亲你说是不是太过高看自己了?”
“你到底想说啥?”
张峦云里雾里。
张延龄道:“你不但要说懂,还要说对奇门八卦风水星相之说有过深入研究,能从星相变化上推测祸福吉凶,让他有求于你。”
张峦脸上露出苦瓜色:“你小子在说什么胡话?为父对此毫无涉猎,你让为父在李孜省面前吹牛皮,让他揭穿,让为父下不来台,甚至被其打压?这样做有何好处?
“这可不是为父一个人的事,还牵涉到你姑父,以及张氏一门,还有为父苦心获得的一切。你…你…气煞我也!”
张延龄问道:“若父亲知道马上有灾异发生,要不要跟李孜省提?”
“知道也不提。”
张峦瞪了小儿子一眼,道,“我好好治病救人,读书,将来在国子监顺利结业后谋求外放做官,提这些有失读书人的体统!”
张延龄道:“那父亲可知,陛下为何会对灾异之事如此关切,甚至屡屡问询李孜省,让他不得不求助于民间能人异士?”
张峦摆着一张臭脸:“为父不知,也不想知。”
张延龄面色严肃:“因为陛下想更换太子,却又怕发生天灾人祸等异象,让他下不来台,所以多番求教方士,从他们口中得知未来的祸福吉凶。父亲若能提前上报灾异,帮的并不是李孜省,而是当今太子。”
“你…你说什么?”
张峦一脸惊讶。
显然以他的格局,想不到这件事背后的因由。
张延龄道:“你一定觉得孩儿是在胡言乱语,那孩儿就不说了。若父亲想明白了,回头咱父子再详谈…父亲该好好想一下,到底要不要出手帮太子一把,让太子感念你的恩情…儿先退下了。”
说完,张延龄不理会老父亲瞠目结舌、一副恍若见了鬼的怪异表情,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