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章 水龙长吟.鹤唳九天(1 / 1)

剑南生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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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见大师兄出手竟是狠毒招式,目中有火,看来仿佛是不世仇人。清心格格见他一味仁慈,不欲杀招,心中着急,可是却是无法出声,只有干着急的份。傅传书不欲多所停留,害怕时间长了节外生枝岂不糟糕,所以出手处处透着阴毒,一种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心思。袁承天总是顾念这位掌门师兄是已逝师父的儿子,所以处处留情,可是人家根本不在乎啊!清心见袁承天处处受制,不得施展拳脚,心下着实情急,可是再看他却波澜不惊,进退有度,只是不急于求近,仿佛心有成竹。

傅传书见这位小师弟波澜不惊,进退有法,心想:今日决然不能让你清心格格活着,否则我便是死路一条。他见想要取胜一时决难,便目光一瞥见清心满目深情地注视着这位小师弟,心想:你们想要在一起,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愿。他忽然一掌击开袁承天,欺身而近到了清心格格面前,不由分说手起掌落拍下,似乎要掌结束她的性命。

袁承天见状大惊,大叫道:“不可以!休伤清心性命。”他已然忘了武术大忌,空门全开,致命部位全然暴露在敌人眼前。傅传来见他毫无戒备冲来,心中大喜:机会来了!袁师弟你要死却怨不得我?他忽然变招,双手变爪拿住袁承天肩臂,用力一绞,要行毁他琵琶,让他终生不得习武。袁承天体内的内功心法已然到了可以随意抵御于外人的功力,而保护全身不受侵害,于是乎奇经八脉之中内力充斥着昆仑派的内功心法。虽然两人均出自同门,武功家数似乎也是相同,但是内功心法却是不同,所以袁承天暗胜一筹,傅传书便有些提襟见肘,力有不敌。清心格格见了心中便自欢喜,心想:好教这奸贼得知承天哥哥的手段。便在此时袁承天一掌拍中傅传书肩臂。傅传书跌翻在地,气喘吁吁,已然受了重伤。袁承天其实无意伤他,但气由劲使,内功心法不由自主挥发而出,所以伤人。他见大师兄神情痛苦,倒地不起,心下关怀,便近身而前,俯身查察。清心格格见了心中很是吃惊,心想:承天哥哥你怎么这样傻,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只怕这傅传书是佯装落败,也是有的,袁大哥心无机心,只怕要上当吃亏,可是自己苦于无法开口说话,只有干着急的份,只盼袁大哥发觉不对,全身而退,方为万全之谋,可是她愿望是好的,可是袁承天从无机心,天意浑成,所以并未戒备,探身看大师兄的伤势。

忽地眼前精光一闪而没,袁承天只觉小臂上一麻,情知不好,遭了师兄的暗算。这时傅传书从地上“鲤鱼打挺”,身子翻滚落地之时又自地上跃起,向远处逃去,只听他哈哈笑道:“袁师弟你中了‘九幽断魂毒’只怕一时半刻便死,这可怨不得大师兄,谁教你多管闲事来着?……生死由命吧……”他之所以逃避,因为他害怕这位小师弟反扑,与自己拼命,所以跃身而去,在他看来小师弟活不过今日。

袁承天见大师兄逃去,并不去追索解药,返身来到清心格格面前,伸手解她穴道。清心一得自由,便说道:“袁大哥你为何不去追索解药,由他逃去,你不怕……”死字未出口,便觉不祥,心想在这生死关头自己怎么可以说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徒让袁大哥伤心倍至!可是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否则他如果真的去了,自己在这世上还有意义么?袁承天看出他的心思,笑着安慰她道:“清儿,人生于世,谁人不死!一言半句便通玄,何用丹书千万篇。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清儿道:“袁大哥你几时也学会做诗吟唱了?”袁承天道:“我那里有这本事,这四句诗是前代白玉蟾真人所作,清儿你想我那里有这悟通天地玄关神仙之道的本领,但知我辈所做所为只要不愧对天地也就是了,至于长生不老亦非我们所能!”清心格格忽然眼角有泪,用衣袖轻轻揾去。这不经意的举动被袁承天发觉,心中不由一动,便问她谁人欺负了她?清心格格苦笑说天下人胆敢欺负她么?那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试想他阿玛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皇帝哥哥嘉庆皇帝——更兼有额驸海查布,试问天下有几人敢欺负她?

袁承天问她为何掉眼泪。清心格格无不伤感道:“我从来都没有欢喜过,自从额娘去逝之后,我阿玛多是扶佐皇帝哥哥,军国大事缠身,倥偬戎马,便少于关心于我?他们将我嫁给海查布,哪里关心我——分明当我是棋子,为了他们眼中的江山,尽可以牺牲我……”她说到此处不由得眼中又掉眼泪,神情又是悲苦至极!袁承天自然知道她身入将军情非所以,所以……忽然他感到全身胀痛,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难受,比之万箭攒心便难忍,有种目眦欲裂,血迸于前的痛处——这是九幽断魂毒发作紧要关头之时,如果平常之人早已身归那世,位归本来,不复人间;还好袁承天内功心毒护体,可以抵抗毒液快速流动,否则早已毒入头脑无救了,饶是如此,也是痛楚无以复加!清心看着袁大哥痛楚难当的样子,再也控制不住,哭泣起来,扑倒尘埃,情形之哀哀可怜,让人倍感心酸!袁承天努力扶她起身,苦笑道:“清儿你莫难过,人生一生,不过如斯!我本是天煞孤星,误落凡尘,多所魔难,忧患始多,一生多在罹难颠沛之中,世人总是看我如怪物,不通时务,不知变通,一味倔强,所以孤独怆然独处,——可是谁又知我一生抱负——便如当年袁督师一心为民族大义,可是落得身死他乡,不得魂归故里?我不知道世间有无大义,可是只知道为自己心中理想去争,便是不后悔!”

清心格格悲泣道:“袁大哥你不可以死,否则我岂能独活?”袁承天苦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不死,只是左近有没有药铺……”他说完此话,但觉不对,因为杭州是通衢大城,怎么会没有药铺,自己怎么脑子犯浑,一时不知所以,便胡乱说话。清心格格听袁大哥说这没头脑的话欲笑还休,因为她见袁承天神色窘迫,为自己一时失言而不好意思,所以便没笑出来。袁承天说道:“清儿你快去城中药铺抓这几味药,我说给你听,你能记住么?”清心莞尔一笑道:“我记得的,承天哥哥你只管说来!”袁承天道:“我记得先前师父教我解天下奇毒的药方。”清心急道:“承天哥哥生死一线间你还卖什么关子?”

袁承天见清儿关心自己生死安危的样子,不由想到如果有一日我们天南地北再难相,不知她该当如何伤心欲绝——岂料袁承天一语成谶,最后两个人果真没能够在一起,是天意抑或是命运皆不可知?可知的是都在忧患中,无法脱离,只有回想以往种种情事,天地间还有什么可以让两个人执念?苍茫人世间,从来忧患始多,不独有欢喜之时!

袁承天道:“天南星五钱,半枝莲五钱,防风、穿山甲、连翘、地丁、柴胡各二钱三分,更有鬼见愁五钱、断肠草、见血封喉、还有情花——只是这见血封喉和情花两味草药中土少有,而且昂贵,我怕城中药铺没有?”清心道:“不会的,今次我皇帝哥哥驻跸江南有日,必是有太医随行,于草药一道自然不能少,因为防患于未然,必定身边有名贵药材。”袁承天道:“万不得已,你千万莫打扰你皇帝哥哥,因为他身边之人难免会有多铎王爷身边的人,让他知道我中毒的事情,只怕再起风波,所以清儿你还是去城中大药铺拿药,既使无有见血封喉和情花两味中药也无不可……”他怕清心担心自己安危,未将那巴颜将军受命于多铎王爷,欲与大师兄傅传书联手除却嘉庆皇帝,因为如果告诉她,她必然会立刻告诉她的皇帝哥哥,这样一来不免打草惊草,得不偿失,如果他们临时起意,拔剑相向,不忌后果杀人也是有的,所以袁承天并不说与她听,他知道这位格格从来关心皇帝胜逾自己,有时可以性命不要也要护她皇帝哥哥周全!清心格格自然知道,袁大哥不愿多惹事端,因为袁门子弟四下起事,与有司衙门做对,几次都将多铎王爷的亲近之人杀得灰头土脸,所以多铎王爷对于袁门恨之入骨,所以如果让多铎手下得知袁承天受毒在此,那么未千方百计将之杀死不可,所以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否则后果不堪。

清心格格别过袁承天,便向城中最大的济生堂而去——这是杭州城中最大的药铺,其它的都望其下陈。清心问药铺老板这几味草药。老板摇摇头,表示非但没有见血封喉和情花两味草药,更无天南星、连翘和防风这几味草药。清心格格问他为什么连这平常之极解毒草药也没有时。老板只是摇头,并不作答。清心格格怒上心来,伸手便要抓这人肩头。这老板见她容雍华贵,有皇室贵胄的气派,吓得不敢声张,实在无法,只好告诉她这些草药全被将军府的人搜索而去,所以非但他的济生堂没有,便是其这药铺也决然不会有的。清心格格闻言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心知这是傅传书作的鬼,从袁承天手下逃脱,知这几味草药可以解毒,所以溜回将军府让那巴颜将军派兵搜索全城草药,让小师弟袁承天无药可治,命丧此地,否则他决不心甘,可见这位掌门大师兄非要他死不可?清心此时心中便怨恨袁大哥太过仁慈,处处卫护他人;而别人视他如草芥,仿佛可以随时死亡而不关心,世上人心一恶至此,可是这位袁大哥还心心念念着不忘我爱世人!总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天下,匡扶社稷,其实那只是他的一个人的想法,在嘉庆皇帝眼中这只是一厢情愿,天下人未必如他这般想法,因为现在又不是兵荒马乱,——他袁门想要起事反天下只怕也难?因为天下未必都如他袁门那般忠义千秋,心念故国,——所以在嘉庆皇帝眼中袁门虽可成事,但要恢复汉人江山只怕也难,所以他并不恼恨这位袁兄弟,反而欣赏他的见识与胆量,而今放眼天下几人堪与朝廷为敌,似乎也只有他袁门敢与皇帝论一日之长短,其它诸如丐帮也日趋式微,不成气候,似乎成了冢中枯骨,不足为虑。

此时清心格格恨袁大哥放走傅传书,以至在杭州城中买不到那几味草药,看来只有让皇帝哥哥出面索取,那样量他杭州将军巴颜也不得不从,自己却难办到。

当嘉庆皇帝听这位清心格格向他讨要这几味草药,便明就里,只是并不说破,不动声色,问她何用?清心格格早想到皇帝有此一问,便胡乱编派说自己一个下人被毒蛇所咬,需要这几味草药。嘉庆皇帝虽然于医道不是很精通,但是还是明白这几味草药虽也是解药所用,但是那见封喉和情花二味中草却是解世间罕见巨毒所用,所谓以毒攻毒,要知这二味草药便是世间罕有巨毒,常人只要沾上一点非死既伤,但是这两味草药却是制毒奇方,可以克制天下奇毒,这一点他是知道,所以对于清心格格一番说辞心知肚明,而不说破,心中在想:看情形她是为了至爱之人而索药,并非是为了寻常之人,那么这人却是谁呢?忽然他脑海一闪:定是为了袁兄弟,因为一向以来,她便念兹在兹,不能忘怀于心,——虽然她嫁入将军府,然而却心系故人,从来没有忘却那个袁承天,便如自己之于上官可情一般,从来要护她周全,不让旁人侵犯。

清心格格见皇帝哥哥似乎若有所思,以为他的行宫之中没有这几味草药,便大失所望。嘉庆皇帝随既笑道:“清心,你莫担心,我让莫颜将军将这几味草药送来——城中的济生堂是江南一代最富盛名的药铺——天下奇珍罕见的草药尽有,想这见血封喉和情花虽中土所无有,然而世上终究是有的,你不必着慌,我口谕到处,量这巴颜将年也不敢于怠慢。”清心格格心便安定下来,心想:有皇帝哥哥亲自口谕,量这巴颜将军也不敢有违。

果然不出片刻便有侍卫将这几味草药交给清心格格。清心格格满心欢喜,出了这杭州行宫,便去袁大哥那里,因为害怕耽误一时,袁大哥性命不保,所以罔顾身外之物了。

袁承天便命清心找来瓦罐,放入清水,将这几味草药放入煮至沸腾,然后又寻一大缸,将这草药一齐倒入,然后袁承天只穿小衣入内,闭目存息,以内力将体内之毒逼出体外,这时需要全神以备,不受外界打扰,否则便气息逆转,以至走火入魔,轻者肢体全废,不可动作;重者经脉俱废,心神紊乱以至成为废人,此生不可以再行习武,还不如一般孩童。此时此刻正是紧要关头,便是一个几岁孩童一根手指便可毁他性命——是以袁承天交代清心格格千万不可让外人干扰,否则决无幸理。清心格格心想:咱们身处这偏僻之处,他们便是寻找一时半刻只怕也难以找到,所以不以为意,托颐看袁大哥以内力迫出体内之巨毒。

不一刻一缸药水尽成黑紫色,而且散发出腥气,让人闻之欲呕,可见其毒性之强,世之罕有。清心见状心中也是暗暗心惊,心想未想到袁大哥的大师兄为人处事如此歹毒,不留情面,这还是对待自己同门师兄弟,如是旁人更是惨无人道,不可想像。

又过半个时辰,袁承天起身,长吁一囗气,说道:“清儿无妨了。”清心格格这才放下心来。袁承天在一块清石之后换上衣衫。清心格格道:“袁大哥,咱们走吧!”未等袁承天说话,身后一个阴侧侧的声音传来:“只怕你们两个人谁也走不了!”袁承天和清心格格齐齐心惊,听着声音好熟悉,抬头只见傅传书又现眼前,手中执长剑,眼中蔑视,仿佛看着两个人如同死人一般。袁承天道:“大师兄你要怎样?”傅传书冷笑一声,:“也不怎样,只要你项上首级,好教天下人知你这位朝廷的仵逆反贼已经正法!皇上知道定然欢喜非常,要知道近年来你们袁门甚嚣尘上,朝廷早已对你们忍无可忍,摄政王爷多铎更是明文禁止有人与你袁门交际,只要发现不问情由,一律杀无赦,以正视听;师弟你如若不欲身死,也无不可,解散袁门,投诚朝廷,为皇帝所用,剿灭天下反清复明之势力,否则将来你难有善终!”袁承天道:“大师兄你难道忘却了咱们昆仑一派的宗旨,不与有司衙门为伍,洁身自好,不问俗务,但行善事,无愧于天地良心也就是了,可莫学那当年吴三桂这个大奸贼,引狼入室,害的我千千万万的汉家子民十室九空,你说这仇恨便全然忘却,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偏偏要认贼作父,甚为可耻!”

傅传书听了小师弟一番言语,冷笑连连,轻蔑道:“不识时务,师弟你也不看看现下天下反清复明势力消亡殆尽,连偌大的丐帮也悄无声息,偏是你袁门自以为是,也不想想现在是满洲人的天下,你一个袁门又岂能成什么大事,到头来也只不枉死许多人罢了?师弟你何苦如此,岂不是害人不浅?可说徒劳无益,你何苦这样傻?”袁承天道:“有时我也心灰意冷,便想放弃,——可是九泉之下先祖袁督师他决然不会答应,偏是我的爹娘也不会答应,还有袁门弟子也不会答应,还有千千万万的汉人百姓也不会答应!师兄你知道人与禽兽之区别么?——人之所以为人,因为人有理想与信念,有忠孝仁义和礼仪廉耻,而禽兽只有杀戮,其它故且不论。我虽不孝,不堪大用,但是肩有千斤重担,我不争谁去争?难道要我忍心看袁门弟子死于敌人屠刀之下,而置之不理?如果那样做话,我也不是袁门后人了!”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好一个我也不是袁门后人了。果然豪气干云,是个英雄人物,不辱没先人之威名,——只是却有一事这位袁兄弟你却不明白,天下之天下是有德者居之,而非一人一姓一家之天下,所以当年我们满洲人顺天应人,所以得有天下!而现在天下只有你们袁门一干人重偏偏逆天而行,可说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以为这样可以恢复家国,其实只是形同做梦,决然不会成功,非但不会成功,而且还要死人众生,可说不义之举,枉害天下生灵!”这话听来似乎也不无道理,可是细究却又不对,譬如见恶人行恶事,我们都不反抗,只待他将来寿归正寝不成,这样说来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天理公道可言,岂不是人吃人的世道?所以袁承天不敢苟同。清心格格见这说话之人是杭州将军巴颜——可以说一方大员,亦是朝廷封疆大吏,位在提督、总督之上,威权可以节制杭州上下官员,皆要听命于他,否则轻则罢官,重者入狱,所以人人敬畏,不敢忤逆于他。他虽是朝廷命官,而可以不听命于朝廷,可以便宜行事,可说杀伐皆在我手,看谁人敢说半个不字,是以目中无人,看别人都如蝼蚁,尤其他身为满洲人,心中很是蔑人汉人官员,总以为他们必有二心,对朝廷表面言听计从,实则另有鬼域心肠,不可不防,所以他对待手下汉人官吏便极为苛刻,而对他们族人格外开恩,虽然军营中汉家儿郎不服,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忍辱含羞,得过且过,所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例行公事罢了。

傅传书虽身为一派掌门,然而在巴颜将军面前也要听命于他,因为他受朝廷欶封,所以也可以说是朝廷命官,所以有时也要回避。巴颜将军又道:“适才我恰巧听见傅掌门所言,可说是金石良言,这位袁兄弟年纪轻轻,便升任袁门少主,可说前途不可限量,大有作为,只是而今朝廷恩准只要袁门归于朝廷,对以往之事既往不纠,否则可要……”他下面的话自然是格杀毋论。袁承天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所以两位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我不能自毁志气,袁门决然不会受降于朝廷,因为人各不同,所以天地正气常有而不至湮灭也!想我先祖袁督师当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然大志未酬,事不成功,以至遗恨百年,可是他的令名依旧感醒世间不自觉醒的人,——虽然而今大好山河沦陷于夷人,但是我想终有一日拔开云雾见青天之时!”巴颜顿时大怒,喝斥道:“大胆忤逆之言你也敢说,如果让今上听到只怕性命难保,你难道不知道普天之下,普非王土;率土之滨,普非王臣!而今是我爱新觉罗氏之天下,岂由你们胡作非为?”袁承天却道:“天下乃仁者天下,有时君主德不配位,以逐天下逐鹿,庶民遭殃!你知道民间疾苦?你知道有人流离失所不得归家园?你知道他们有病无钱医治,只有自断其腿,以保全性命?你知道贪官污吏横,上命不达,以至民怨四起,哀哀可怜我天下民众,多在苦难辗转流离中!是天地不仁?抑或是天意如此?人人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不眷顾天下子民?”巴颜将军见袁承天说得沉痛,悲天悯人的样子,说道:“天下尽有不公的事,岂是你所能管得了?”袁承天道:“但求力所能及也就是了,其它且交于天意!成败荣辱一念间,乱世有人成英雄,有人都甘愿出卖自己的邦国,为夷族效力,忘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甚为可耻!”忽然有人道:“好一个忘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甚为可耻!”话音一落,一人转身而来。巴颜和傅传书忙恭身退下,——原来是嘉庆皇帝——他听袁兄弟适才一番非但不恼,反而欣喜,心想:袁兄弟不忘初衷,还是桀骜不驯的样子,比之朕之朝堂那些唯唯喏喏之辈可要强之万倍!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见嘉庆皇帝出现都是怔了怔——因为他们实在未料到皇帝这时会出现在这里,实在出乎意料。嘉庆皇帝见她与袁承天在一起也不生嗔,因为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亦有隐忍之心,对于摄政王有不臣之心,谋夺篡位之举视而不见,不是不管,而是等待时机,一待机会转来,便一举将其拿获,清除内外诸患,重振朝纲!平昔他不显山不露水,懵懵憧憧,仿佛不通时务,不理朝政,将处理奏折的事交于自己这位皇叔摄政王全权处置,不欲过问,以至朝中只知有摄政王而不知有皇帝之说。恭慈太后闻讯,几次密召皇帝,痛斥其非!嘉庆皇帝不欲走露消息,如果并非对恭慈太后说出实情,只是推脱说自己年少无知,至于军国下事更是不知就里,让皇叔多铎处置未为不可,所谓疏不间亲,外人也无从置喙,最后便对太后说儿臣省得事!他之所以对太后也如此隐瞒,便是害怕她走露消息,因为太后身边也难免有摄政王安插的人,所以还是处处小心为是,因为谨小慎微总然不会错的,虽现在忍辱,将来总有一日将之绳之以法!

嘉庆皇帝见袁承天风彩一如往昔,只是久经忧患便见神情更加地坚毅,风霜依旧摧不老容颜,眉宇眼角虽有沧桑,可是眼神依旧清澈如水,仿佛眸子之中,中有神灵,只是看世间万物皆是悲伤,总有离世之感,虽有济世之能,却无理国之才,虽济世为怀,念天下苍生之苦,而无救倒悬之手,犹如当年袁督师苦心经营辽东多年,习兵练武,欲拒满洲人于关外,奈世天不随人,空让英雄遗憾!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也许天教他满洲人该得有天下?亦非人力所能改变运数,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嘉庆皇帝见清心格格看袁承天的神情透着依依不舍,心中一痛,自己当初不该一意孤行让清心下嫁将军府,那个不堪大用的海查布,怎能与这位袁兄弟相提并论,一个是玉宇惊鸿,仿佛神仙中人,不是尘世所有,是为天煞孤星,虽然一世孤独,然而性情桀骜不驯,与众不同;自己贵为紫微星座,坐拥天下,可是与他这天煞孤星犹有不及,因为他悲天悯人,看万物皆有生灵,处处卫护别人周全,独独忘了自己才是世间那个可怜的人!

巴颜将军不知嘉庆皇帝早己与袁承天相识相知,见皇帝只管沉吟,并不言语,不知所想。他斗胆向前跨进一步,低声道:“皇上,他可是朝廷海捕公文缉拿的忤逆乱党袁门的头脑——袁承天;——莫若让属下出手将其拿获?”嘉庆皇帝不以为忤,说道:“朕自有分寸,无须你多言。”巴颜将军殷勤却吃个没趣,便讪讪退下,只是心中犹有不服,他着实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对一个忤逆乱党这样怜惜,其实他又哪里知道嘉庆皇帝从来看袁承天如手足,因为在他心目之中这位袁兄弟是位不世出的英雄,远迈前代,直追先祖袁督师,可说是世之罕有,所以他对他从来宽人待己,不欲伤害于他。

他见巴颜将军如此说辞,知他好意,一心为朝廷,所以并不生嗔,转首只见那昆仑派掌门傅传书正执剑而对,似乎只要皇帝下令,随时随地便要刺杀袁承天,心中丝毫不念同门师兄弟之谊,可说无情无义之极,便心生厌恶,心想前代掌门赵相承一世英雄,怎么教出这样不肖的子弟?他的小师弟袁承天却是侠义为怀,从来不以己危为念,总是敢为人先,有时舍生取义亦在所不惜,两个人同是昆仑派门人,同是赵相承调教出的弟子,一相比较却相差如此之巨,不得不让人感慨,有人忠义乾坤,义气千秋;有人却为宵小之辈,总是时时刻刻想着害人的计谋,人与人之区别如此之大,有时让人无法可想。

嘉庆皇帝看着袁承天,又恨又恼,恨之他偏偏与朕为敌,总是不知悔改;恼之者是他的袁门弟子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生事作乱,此起彼伏,让官兵防不胜防,一时焦头烂额,朝廷颇有苦不堪言之状,自己身为皇帝,只有尽力安抚臣下,稍安毋躁,只待时机,将其上下头脑一网打尽;其实在他内心却不是这样想,只是安慰臣下,因为袁门首脑是袁兄弟,他怎么也不会绝情绝义,于以诛杀,只是暂缓之计;可是偏偏是摄政王多铎暗中鼓动朝臣要皇帝下谕,召命各地有司衙门官兵尽出,誓要将袁门中人格杀殆尽,在他口中是所谓除恶务尽,否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怕将来一发不可收拾。嘉庆皇帝被其上下朝臣挟持不得不下谕天下各处衙门官兵会同捕快缉拿朝廷乱党归案,一时之间天下哗然,天下大有人人自危,不敢谈及袁门,惧怕惹上无妄之灾!当然这些事情袁承天也时时收到帮中弟子飞鸽传书,得知朝廷的举动,先前他还自疑这消息不确切,待沿路之上见到海捕公文便信然了,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是一种恨意上来?可是想想可不是么?自己袁门与朝廷为敌,难道清廷还要温柔待之,天下焉有是理?历朝历代的皇帝谁也不会允许有人祸乱天下,总是极尽所能防患于未然,扼杀于萌芽之中,这嘉庆皇帝自然也不能例外,换做谁都会如他那般,捕杀忤逆乱党!

嘉庆皇帝道:“袁承天……”他当着臣僚的面自然不能亲切称之为袁兄弟,私不犹可,因为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失了体统,是以面上不嗔不怒不喜不乐,“你领导袁门与朕为敌,实在不肯?朕一向念天下苍生为重,众生平等,每有天灾便开赈救济天下万民,而你等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朕的这些功绩你们总是忽略不计,只念着旧日山河,故国明月,却不想今朝的恩德,这难道不是舍本逐末?朕爱万民,体恤天下民众艰辛,是以免除苛捐杂税,心想与民休息,天下满汉一家不好么?可为什么你却非要一意孤行不可?难道非要天下生乱,祸端又起,血流飘杵?”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眉角眼中恨意多于怜悯,知道袁门所作所为有时未免过激,这也是近年来自己少于约束,他们各自为政,有时妄自尊大,便不计后果,所以便激怒朝廷,以至让摄政王有了把柄,可以挟持皇帝下诏天下有司衙门捕拿袁门弟子,不问情由一律杀无赦,这样一来袁门与朝廷矛盾更加不可调合,大有鱼死网破,不死不休之状,这也是多铎所希望看到的,因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那一方吃败,对他都是有利的,如果朝廷官兵吃败,他可以趁机在朝廷坐大,收络朝中官僚为我所用;假若袁门败北,官军占了上锋,那么袁门势必恼恨嘉庆皇帝,因为诏书是由他所下,所以既便他们恼恨也是皇帝而不是自己,他们之中有死士行刺也不会寻自己,而是潜入禁城行刺于今上,可说将皇帝置于危城之内,自己摄政王却可以全身而退,不伤分毫。可是这是万全之策,所谓鱼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可谓不绝妙计策,每每想到此处,摄政王多铎梦中都要笑醒!

袁承天听嘉庆皇帝一番说辞,心想他虽说的似乎有道理,可是也不尽然,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信念和理想,自然不能苟同。他向前走近一步,说道:“在下虽为袁门首脑,都一力约束门人弟子不得滥杀无辜,可是也难免有不孝之辈,其实在所难免。我虽不才,但是有时或忘国家!亡了国的人,哪里是家?寄人篱下,不过苟且偷生,如果人人都学五柳先生,隐于南山,不过问世事,那么天下依旧在苦难之中?我们还有的自由?一手推开生死门,两脚踏翻尘世路……昔日黄巢称英雄,尔是英雄谁是贼?……生平行止难定论,大地苍茫任浮沉?……皇帝你不知道人在忧患苍茫中,迷失而不自知?所谓英雄,百年之后谁知?”

嘉庆皇帝见他神色多是忧患,不见欢喜,心中失落也多,不由自问:难道朕错了?巴颜将军听他大言炎炎,不由心中生嗔,心想:皇帝也是,焉有时间和他罗唣?便伸手将旁边一名兵士手中红缨长枪夺在手中,低声向皇帝问询:“皇上让臣下拾掇他?”嘉庆皇帝待要回绝,转念一想不成,自己总然不能下场,那样有失体统,于理不合,便默许,他亦有意要看看这位袁兄弟武功是精进了,还是退步了?所以退后,让这巴颜将军上阵。清心格格见皇帝哥哥并不出言阻止,反而让这巴颜将军出头,心下生恼,心想:皇帝哥哥,你难道忍看袁大哥受伤你便开心?

嘉庆皇帝低声道:“清心你还不过来,成何体统?”清儿格格眼见四周此时已布满清兵,心想也对,自己这样置皇帝哥哥于何地,便讪讪离开袁承天,不忘回眸望,只见袁大哥犹自看着自己,满是关怀之情!傅传书持剑看到这情形,气得无以复加,心想:小师弟凭什么有此福气,得到清心格格的垂青,你说可恼不可恼?只是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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