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易过,岁月忽忽,又是三四个月过去。这日天气转暖,丘方绝内力武功恢复不少,虽然不能习练武功,但是力气还是有的,凿山开石虽然很是辛苦,但是对他来说还不是痛苦的,痛苦的是他老是思念着师妹,总是在梦中惊醒,背脊出汗发冷,口中犹自叫着师妹的名字,却原来他内心深处依旧执念着师妹,人生永远充满着变数,人的遭际往往多是多舛和罹难。紫薇姑娘也时常来看望义父,宽慰于他,要他不要挂念于复明社的门人弟子——他们也该独挡一面,独自行事了。
他这日身体有恙,便向多隆将军告假,一个人闲闲走出军营。他独自出宁古塔城西门步行三里,便见眼前石壁临江,长约十五里,高数千仞,名字唤作“鸡林哈达”这是满语称谓,满人皆是这样叫做。但见古木苍松横生在石壁之间,山石下崖犹有红杏白梨红白争妍,让人幌如仙境,非复人间也!如果到了端午前后,那么崖下崖间芍药遍开,最是怡人!只是现在还早,只有杏梨花开。这时江水解冻已开化,可见江中鱼儿游动,其间有青鱼、鲤鱼、鳊鱼、鲟鳇鱼在江水中自由游动。丘方绝不由心生感慨:我若如鱼儿这般自由,那该是多好啊!
这时只见江上漂来一船,船不甚大,都已张帆向这飘来,船上几个蓝眼晴,白皮肤,鼻子大而挺的外族人。忽然丘方绝头脑中闪现出多隆将军曾告诉他干罗斯族人便是这般模样,他们时时偷袭清国边境,曾和他们的首领亚历山大彼德交过手,胜负参半,各有损失,全仗这多隆将心铁血丹心,忠义千秋,誓死不丢失一寸国土,所以虽兵士死亡枕藉,但未失城池,也算对得起嘉庆皇帝的隆恩。所以他心中一动,心想遮莫这几人是敌人的刺探,不觉警觉起来,长身向他们张去。那几个人见状慌忙摇船而去,面上显出慌张神情。丘方绝见状跃身落入江边艘小船,便要赶去。忽然岸边有人喊道:“丘先生,我爹爹喊你回去有话说。”丘方绝见是吴振尘的儿子吴新奇,便重又跃上岸上,心想让那几个贼子逃了,甚为憾事。
在回去的路上犹见去年放荒(多隆将军每年冬至令兵丁放火烧地,将野草烧去,来年草木生长更旺,年年如此。又与端午前后命八旗兵营统领派手下兵丁将宁古塔合城之马匹放逐几百里外有水草的地方,马尾之上系木牌刻每个兵丁的名字,任由马儿自由自在在绿水青山间嬉戏逗留,至秋七月终方始归来,此时已是马匹壮健异常,用于作战最合时宜,让各自兵丁自去衙门认领。此时宁古塔只见青木红花,间有小兽不时窜出石间,让人每每意外惊奇。吴新奇见这丘方绝脸显惊异,知他初到宁古塔,虽然过了几个月,但是对这里地理环境甚不了解,便一边走一边给他讲故事。
因为他从小在宁古塔出生,虽然爹爹和娘亲均是中土人氏,未经历这极北之地之酷寒,可是生活久了也便习以为常,可是吴新奇的娘亲终是出生在江南温柔水乡,不谙这北地之冷酷,在生下吴新奇的第二个年头便去逝了。吴振尘悲愤之极,可是上天终是垂悯于他,让夫人生下一孑而去,让吴氏有后,也算得偿所愿,不唯遗憾了。
丘方绝听了这吴新奇诉说以往之事,种种际遇巧合,非是人力所能改变,抑或是天意安排,让他们多所罹难,明白生之可哀,死之无畏。世间尚有许多在流离旁徨中,在苦难挣扎中,在无助迷茫中,也许前程很渺茫,但终究有希望,黑暗夜空总会有一盏照亮前程的灯,引导人们去理想!
花厅中吴振尘负手于后前回走动,见到丘方绝走来,上前握住他手道:“丘帮主你可来了,急煞在下了!”丘方绝道:“吴先生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吴振尘道:“这些时日我在城中闲走,发现多了些形迹可疑的人,虽然他们极力掩饰,可是还是不得不让担心!”丘方绝道:“担心什么?”吴振尘道:“去岁,便有哥萨克兵攻打宁古塔,幸好多隆将军早有准备,将来犯之敌拒之国门之外,才没让奸人得逞,否则合城百姓可遭了殃;今年,只怕凶多吉少,敌人死性不改,还要行杀伐之事!丘帮主今次只怕敌人吸取以往教训,行事只怕比以往都要歹毒,还是小心在意!丘帮主意下高见?”
丘方绝其实对军国大事不甚了了,他虽为一帮之主,出身草莽,领导群雄,似乎大有作为,可是说到行军打仗终非所长,所以他一时倒不知从何说起了。吴振尘也不为己甚,知道丘方绝虽出生入死,可是那是江湖中的事,于行军打战似乎不沾边,所以也不再追问,只是看那中堂中的袁督师的画像,心中在想:如果有袁督师区区哥萨克骑兵又岂在话下,可是此时非彼时,也是无法,难道任由敌人为所欲为不成?
丘方绝忽想不对啊!这多隆将军镇守宁古塔有年,应该对敌人情况甚为了解,为何今日这吴振尘却为何让我出头相佐多隆将军,这似乎于理啊?吴振尘看出他的疑惑,却道:“多隆将军镇守宁古塔有年不错,也和敌兵交过手,只是胜少败多,其实这也不能怪多隆将军用兵不善,皆因这些哥萨克兵的首脑叫做阿斯兰,最为雄猛,这名字意思便是狮子的意思。他们多是言而无信,有次双方战罢,言明休息数日再行战争,岂料第二日晚间这阿斯兰率领五千骑兵突袭多隆将军军营,多隆将军结果猝不及防,打了个手忙脚乱,溃退宁古城中,再不出战,以期坚壁清野,不再出战,这倒不是多隆将军惧敌,皆因那一战着实损兵折将,自然要休息生养,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急在一时,古人尚卧薪尝胆,今人岂有不如他?”
丘方绝着急问道:“后来怎样?”吴振尘道:“多隆将军虽然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可是对付这些哥萨克骑应策还是有的。他研究了时日,觉得制敌先制其要害,要斩马腿,让他们一个个跌下马来,步战我清国勇士可是当仁不让,便是再有十个阿斯兰也不惧!于是他令人加急去高丽国购生铁和食盐加紧打造钩连枪专斩马腿,锋利无比!”
丘方绝道:“这样岂不更好,以后是不是大败哥萨克骑兵?”吴振尘道:“这样一来确实一役下来见效,可是后来他们便用厚铁将马腿裹住,以防被钩连枪钩断马腿。多隆将军这计谋也失策了,最后一战大败而归!其实也不是我长敌人威风,灭自己锐气!清国这些兵士实在不争气,多是先前没有战事,便笙歌起舞,以为是天朝上国,万邦来朝,四夷纳服便消磨了志气,涣散了杀敌斗气,以为万世太平,再无战事。可是他们终究太天真,尤以这北方之敌,早己窥欲我清国北方大片版图,其野心蠢蠢欲动,要一步步蚕食我国土!你说丘帮主,此种事由,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只恨在下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宇宙乾坤之志,否则定当请缨杀敌为国,决不让胡马度阴山,夷人嚣张,族人蒙难?”丘方绝看着吴振尘血脉贲张,同仇敌忾的模样,心想如果我汉人当中有袁督师那样的人物,又岂会让那斡罗斯人横行无忌,可怜天不佑我中国,每每让夷人得逞!他唯有叹气连连,仿佛无计可施。丘方绝虽恨满洲人,可是而今皇帝似乎与民为善,不似前代君主,休生养息,惩治恶吏贪官,尤以惩治和坤为例,让天下为之澄清,其心欲挽大厦之将倾也,可说是个有为的君主,比之大行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怀天下苍生,整备军制,让本来涣散的满洲八旗满人、八旗汉军、八旗蒙古重聚信心,要护卫清国社稷!
吴振尘饮了一盅热酒,又道:“丘帮主近日我出城闲走,时时见北山之北征尘迭起,怕是哥萨克骑兵首脑阿斯兰又萌野心,要重犯我清国边境,只怕不多时日他们兵临宁古塔,咱们还是告诫多隆将军未雨绸缪才是,否则手足无措可不坏了事?”丘方绝心想不错,今日我还看见几个夷人,鬼鬼祟祟,不似好人,行为如奸细。吴振尘听他这样说,不由击节道:“这正是斡罗斯邦哥萨克人体貌象征,他们贼性不死,心中总惦我邦领土,你说可恶不可恶?”丘方绝扼腕道:“我辈虽为下陈,可是亦当为国效力。”当然他不忍看到宁古塔百姓受贼蹂躏,所以便要自告奋勇,杀敌当先,否则何以为人?吴振尘见这丘方绝忠义千秋,是个恩怨分明磊落汉子!他虽也要反清复明,因为那是他心中不灭理想,可是今时今地却也要一致对外,痛击来犯之敌,让他们也知道我清国乃堂堂正正之天朝上国,授命于天,不唯其它,决然不是虚有有表,华而不实!
两个人自顾壮志说天阔,义气相投,说到情深悲愤处几乎相拥而泣!这些时日丘方绝虽也开山凿石烧炭,也常常帮助居住在东西门外汉人居集地——他们有的是流放之人,刑满不愿返回中土,对这宁古塔有了情感,心甘情愿留下来在这生活,有的是从吉林和黑龙江一带迁居于此,和满洲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家家户户夜不闭户,没有民族之别,这也是多隆将军治理有方,在他眼中没有满汉之别,有的只有国家至上!所以这里城中一派繁华,大有中华古人遗风,这也是吴振尘眷恋此地的原因所在!
吴新奇这时从后堂走来,见他们说到忘情处又泣又笑,发泄心中不满和悲愤。有人际遇不堪,有人得志于世,有人穷困潦倒于一生中一事无成,是天数?是命该如此?谁知?吴新奇手捧一本诗词仿佛是辛大人稼轩先生的词,口中吟诵道:“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世间英雄际遇多是不堪,壮志难酬空悲切,万里层云遍染!千古英雄人物谁?只识弯弓射大雕,余事皆不堪!其实以他年龄又怎知国仇家恨,人生种种的际遇?也许将来他踏入红尘,便会感同身受人生的种种历程!是艰辛,是磨炼人的心志,否则便如尘烟逝去。亚圣先师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世间人多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所以世间真正的大英雄多受罹难和忧患,方悟生之大道是受难,解脱乃是回归本来,无所记挂,可是世间谁能做到?便是那千古帝,开疆拓土扫六合何雄成的始皇帝嬴政也难做到,还枉想长生,派方士徐福海求长生不老之丹药!只可惜他忽略了,人生世间谁人不死,死单留名,为后世民众所记念才是功德无量!只可惜世人往往为一己之私,出卖良知而不自觉,忘了仁义道德,礼仪廉耻约束行为的法则,以至有时重回洪荒时代,人兽不分,明亡清兴之际便是如此,乱臣贼子横行,全都忘了家国理念,手握重兵,便一己行事,祸国殃民,便如那吴三桂,尚可喜和耿精忠之流,不可谓不害人无数,留下恶名,为后人所唾弃!
吴振尘将吴新奇一把拉来,拥在怀中看着他清澄的眼神,语重心长道:“孩儿你长大之后只要记住做人不可以做那伤害国家无耻之事,要时时念着杀敌为国也就是了,万不可做那数典忘祖的无耻之事,——否则你娘亲在九泉下也不得安宁?你知道么?”吴新奇似懂非懂,要他一个孩童为国为家确实很难,可是他似乎又听懂爹爹所说的话。丘方绝心想:孺子可教也。吴振尘又道:“本来多隆将军大有可为,只是他先前的旧疾发作,不可以率兵作战,今次若发生战事只怕不成?”
丘方绝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吴振尘道:“有时去有司衙门抄写公文,听衙役口中所说。丘帮主,须知主帅英勇无敌为一军之主,主帅强则兵丁强,士气高涨,所向披靡也,否则士气低落,拿什么守护疆土?”丘方绝道:“难道多隆将军没有延医医治?”吴振尘道:“征战沙场的战士谁人不受伤,那只是无关痛痒的事,也许在他们心目中身死事小,国家事大所以便不怎么放在心上,待到痛楚难当,再医药救治只怕不起效用了,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丘方绝道:“我也略懂医理,是否可为他一治!”吴振尘笑道:“多隆将军虽是满洲人,然则英雄了得,豪气干云,生平最敬的是英雄好汉,痛恨卖主求荣的无耻奸贼。他有时常常对人说:臣子不能尽忠于主上,那生又何意义,岂不与行尸走肉无异?他又说那洪承畴和祖大寿还有吴三桂之流不能尽忠于主上,在家国危亡时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做下为人不齿的勾当,是为可耻之尤也。所以在下情甘为将军府做事。其实在这位多隆将军眼中满汉无别,只要今上英明天纵,为什么天下汉人志士不可以效忠主上,为国家为去分担忧患,让天下民族免于罹难,难道效忠那个所谓明室?”
丘方绝听他所言虽然不无道理,可是心中却难苟同,只因内心深处是中国正统,似乎夷人不可以坐拥天下,虽然这道理有些不近人情,牵强附会,可是他终究不认同那位嘉庆皇帝。他此时听吴振尘说话心中是心仪这位多隆将军,自己也不好忤逆其意,便笑道:“也许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诚如吴先生只要为国为家也就是了,其它故且置之。”
外面沙沙下起了雨,打在园中芍药和玫瑰的叶子上,还有鸟声格磔其间,看宁古塔高高城墙,忽而传来守城兵丁吹笳之声,声闻数里,久久不绝,仿佛诉说千年以来战事的悲苦!
丘方绝回到住所,多隆将军敬他是个英雄,虽然罪在忤逆,可是终究不肯用刑将他关在石牢中,另置一别院让他活动自由,也不怕他逃走——因为似他这般人物决然不会做出背信弃义无耻的事情,所以由他来去,落得顺水人情,因为将来宁古塔战事一起,便要倚重于他,所以便不过为己甚了。丘方绝心中自然明白这多隆将军敬重英雄的好意,也未当面言谢,因为大恩不言谢,这才是英雄本色。
时光易过,已是五月中旬。这时丘方绝做完工,在回去的路上见到一队高丽武士径向将军而去,心中甚是诧异,不明所以。他便停下来,这时一位老者说道:“听闻这些武士是高丽国,其国有八道,而他们则自西北之平安道,西抵鸭绿江,北接靺鞨!他们今次来我清国明为纳贡,其实别有用心,随行武人个个是本国的武士中之精英,势要挑战我国武术,你说蕞尔小国也胆敢挑战我天朝上国,岂不是自寻死路。听说他们高丽人善使一根棍棒,是为高丽棒子,其实武功也不过脱胎于我中华武功,只是自己不承认,这也是无法可想。”旁边一个年轻人道:“他们此行岂不就是狼子野心,觊觎之心昭然若揭,咱们宁古塔城中也不乏勇士,岂惧宵小之辈”。老者闻言摇摇头说道:“小伙,不可大意轻敌,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们总不能大意轻敌,那可是武者大忌啊!”年轻小伙点头道:“老伯所言极是,我这便回去通知我们团练大人加紧小心(嘉庆年间八旗和绿营衰败,便令各地组织团练以护地方安全,实则是震压各地反清复明的运动。)”
丘方绝心中暗想这高丽国为何无事生非,要挑战我中国武术,难道也想趁北方劲敌压境,分一杯羹,如果是这样可说是小人之心,趁火打劫,决不可以慈手软,比武较艺之时便要狠狠教训于他们,也好教他们知道天朝上国不是好相与的。
回到住所只见采薇走来,手中拿了她制的玫瑰糖果,笑嘻嘻道:“义父,我亲手采了玫瑰作糖果,很好吃的,你吃一个。”丘方绝拿了一个吃下,连连称赞,笑道:“你又一个人偷偷跑出东门外的平原上去了?那里的榛树和玫瑰一定开得很好!”采薇拍手道:“义父,改天咱们一起去,那里的玫瑰花一望无限,其间还有野鹿和不知名的仙鹤,还有说不上名字的野兽,但是它们似乎并不伤人。还有芍药也开得正艳,玫瑰花香数里,如果不是天晚,我还舍不得回来。我为小鹿编了玫瑰花冠束在它们头上,它们用长长的舌头舔我手背,我好欢喜!义父初来这宁古塔我只以为是冰天雪地不毛之地,不料还有这如花岁月,回来路上见有人垂钓江中,收获不少的鱼儿,嗨真让人嘴馋!”
丘方绝见她一派天真可爱的样子,用手抚她头顶道:“将来咱们离开宁古塔,重回中土,你也不小了,也该当嫁人了?义父一定为你物色一个好人家,了却一桩心愿。”采薇噘起了小嘴道:“义父,你又拿采薇开玩笑,我不要嫁人,只要一生一世地侍奉你老人家!”丘方绝见她傻得说话可笑,便呵呵道:“谁家的女孩儿大了不嫁,那不成了笑话?傻孩子,你有了好人家,义父我也放心了,否则寝食难安,成了一块心病。”
他们又闲闲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安歇。
又过三日,多隆将军拜谒城东的“协天大帝庙”。庙中宫观大殿进深十数丈,正中是关圣君圣像,不怒自威看着人间,是为忠义的象征。他又来到丘方绝住所,正见丘方绝做功课,稍侍片刻,见他收功启身,便说道:“丘先生,近日高丽国武士八人来我城中明为纳贡,其实挑战我们武功,说蒙今上恩赐,甚是铭感于心,说久慕天朝上国的威名,欲领教武功一道,以事切磋,共同进步为荣。”
丘方绝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多隆将军道:“他们来自平安道忠顺堂钦敬阁养心老人门下四大高足分别是李承晚、李在旭、李昌庆和李忠顺四个兄弟,号称高丽国皇室大内御前四大侍卫,在国威名和武功自不待言,可说打败天下无敌人。丘先生咱们天朝上国有五子登科,及第科举,一时在宋人便为美谈,他们蕞尔高丽小国也敢与真龙天子争光辉?他也不想想自古皇帝授命于天,位在紫薇星座,其它星辰皆要退位,可说握有乾坤,余众皆是不堪。今次他们要与咱们比较武功也是好的,我便让我手下四大干将应战,想来不会有差迟!丘先生届时你要与临押阵,为咱们天朝上国助威!”丘方绝虽然内心多多少少不太认同这清国的所谓:天朝上国,可是亦不能让域外之人在我国土之上任意嚣张,自然是要去的。多隆将军见他点头应允,哈哈大笑,心中想道:也让你们汉人见识见识我满洲武士武功的真实本领,——那可不是浪得虚名!
较武之日在将军府后堂的天井大院,左边是清国黄龙旗迎风招展;右边是高丽国旗是为易经中太极幻化图像,其实高丽此时虽为清国的藩属国,其实野心已在,欲要自称皇帝,只是惧怕天朝上国,不敢妄自为之,其时正是文安武靖英敬成孝大王李玜在位,其实这称号是其薨逝之后的谥号,清国皇帝则赐谥“宣恪”。其君主只称大王,而不能称皇帝,死只称薨而不称崩,可见是低于清国,有时君主的称谓亦要天朝上国大皇帝与以恩准,否则便忤逆宗主国,是罪非小。是以此次他们一行声言要与中国武术比较,可见狼子野心,气得多隆将军几乎当面便要直斥其非,可是一想不对,我堂堂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岂能与其小儿一般见识,心想还是武功上见真章,让手下满洲武士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以后也不敢妄自尊大!
这丘方绝站在东边的众人之后,采薇也厕身其间,好奇地看着高丽国武士,只见上首座是位白须老人,气宇不凡,眉间眼角透着傲气,看什么都不入法眼,仿佛自己是这世间主宰。采薇看着心中有气,心想:这老儿好的气派,竟不把主人放在眼中,大有喧宾夺主之势,甚为可恶。——其实她又岂知这老人乃是高丽国平安道忠顺堂钦敬阁养心老人,是其国武功顶尖的人物,门下四个门徒更是出类拔萃,在本国自出道以来无人能抵,是以这师徒五人便自以为天下无人可敌;只是他们忘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世间武术多是学无止境,任谁也不敢自夸武功天下第一,可是他们师徒五人却自以为是,只怕今日有的苦吃,决难善罢甘休!再见义父神情不嗔不怒,平静如水,似乎不萦于怀,仿佛是无所谓的模样,心想:义父几乎修炼得如此境地?再向多隆将军瞧去,只见他面沉于水,可见心中是极为恼怒,却又不能失了地主之谊,便是隐忍,他不能如丘方绝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他是决然做不到的!他是个征战沙场,一言不合拔刀杀人的主儿,几时被人瞧不起,只见他双手成拳,可见在他看来今日必须胜不败,否则堂堂天朝上国颜面何存,不光他多隆将军没有颜面,更况且又失了嘉庆皇帝的龙颜天威?所以他事前交代四个应战的满洲武士此一役是关乎国家荣誉,一定痛击来犯之敌,决不可以心慈手悲,故息迁就。那四个满洲武士自然心知肚明,心想我岂有不晓得的道理?便教多隆将军放心!
多隆将军看看日头老高,觉得时辰不早了,便说道:“开始吧。”他是东道主,不说话,别人自然不能擅自动手。养心老人向大弟子李承晚点头示意。李承晚迈步而出,伸手道:“在下李承晚,是我师父养心老人的大弟子,敢问他们谁出战。”多隆将军道:阿南达你出战!”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满洲武士走出,咚咚作响,仿佛大地都颤了颤,可见体力非小。李承晚看了他一眼,并未露出惊慌神色,心忖:武功之道在巧力而不在蛮力,所谓四两一拔千斤也。阿南达见这李承晚体形却不甚大,瘦怯怯的样子,便不怎么放在心上,曲拳为礼大喇喇道:“李兄请。”李承晚见满洲武士阿南达大喇喇托大心中便为不快,心想:你虽为天朝上国,也不能觑我高丽国,难道我们便要屈膝下跪,一生为奴为婢,看人家眼色活着。想到气愤处,便虎吼一声,挥拳向着阿南达的小腹打去,势要他好看。阿南达见状心想:好小子,你还真敢挑衅我天朝上国,岂不是自寻死路,今儿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高丽国,否则以后还成话么?所以便打定主意教训这李承晚。
两人一经交手,各展平生所能。阿南达出身宁古塔,久经风霜苦寒,身形彪壮;而李承晚出身平安道气候相对温和,身体上便大大不如阿南达之健壮,所以多隆将军看着场较艺,便不怎么担心胜负,因为在他心中阿南达是必胜无疑的了。
丘方绝心中却不以为然,因为他见这阿南达虽身体强壮,仿佛勇者无惧,可是却有轻敌之心,犯了武者大忌;再者他虽勇猛,而展转之间便不如那高丽武士李承晚灵便,所以时间一久,便相形见拙,只是不到关键时刻却也不易显现。两人呼喝声中震得院中芍药和玫瑰花叶簌簌作响,带得东歪西倒,可见二人是真的比拚的真实本领,势要对方愿赌服输,为自己邦国争光,谁也不甘心败下阵来。
养心老人是这李承晚的师父,其实他的真名叫做李易天,志在改换天地,其心在于王室,只是平昔从不显露峥嵘,以免众臣猜疑,所以一向谨小慎微,不敢大意。今次他明为朝贡于天朝上国,实则包藏祸心,让四大门徒挑战中士武术,以树自己的威名,以为后来铺平道路,这也是他的心机所在,不可谓不毒辣,而高丽国王李玜却蒙在心中,不知自己所倚重的这位重臣心藏忤逆,志在篡国;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只因这养心老人李易天平昔与世无争,一幅和光同尘的模样,又岂会让人联想到谋国的奸贼呢?这也是李玜失察之处,毕竟他的智谋不如前代国王,这也是天份所在,勉强不得的,更何况这李易天却有过人之处,无人能及!
堪堪五十招已过,双方似乎势均力敌,其实阿南达已是力有未逮,行动之间便有时露出破绽。多隆将军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心想:这一战决不可败北!可是着急也是无法他又不能亲自上阵,只有心中暗暗着急!他无意间转头见丘方绝非但不着急,反而一幅无所重要的样孑,心想:你也是大清子民,难道阿南达败北于你还有好处不成?养心老人李易天这时反而显得气定神闲,脸上时不时露出微笑,意是嘉许,觉得这李承晚没有白费自己的心力!
采薇姑娘见状却有些沉不住气,跃跃欲试,似要上去争战;可是却又不成,她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露面与男子争战,再者此时是阿南达和李承晚二人比武较艺,她是局外人,纵然有心也是无力,于理不会,如果要战,只会给人家落下口实,得不偿失,何苦来着?所以握紧的拳头又松了开来,转头见义父神情坦然,无所关心,仿佛胜败无所谓,心中纳罕:义父一向急公好义,见有不平之事总然不会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也要伸手管一管,今日他的神态有些反常,却是为何?一时心中不解,却又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巴巴地去问?
又过十余招,只听养心老人低沉说道:“战龙于野,其血玄黄。乾坤至柔,而动也刚。”正是《易经》中的大智慧,所谓柔能克刚,正合乎这李承晚柔弱的身形,那阿南达却是不能。丘方绝看出端倪,冷冷道:“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履雪霜冰,必其亡也!龙跃于渊,亢龙有悔!中通至理,天地玄黄!”那阿南达虽是满洲人,近来却是多读汉人诗书,自然懂得这其中的道理。(自满洲人入关,知道只施行满洲文字于天下,终究不成,不切实际,因为汉人还是占了主体,是以满汉文字并行于世,后来以至于汉文大行,皇帝几乎不会满文了。)听了丘方绝的所说之话,暗指迷津,所以便改变思路,拳路由刚变柔,所谓以柔弱对柔弱,不可谓不厉害。李承晚见状,心说全是那老儿坏了好事,见武功不行,头脑一动,想起自己袖中藏有噬魄神针,于此紧要关心何妨一试,又管什么胜之不武!
他忽然身孑一摇,仿佛是被阿南达拳风带偏,跌在地上,暗暗以左手撑地,以至头脑不至受伤。阿南达不知就里,跃身而前,一掌拍下,向着其头脑拍去,心想:好小子让你领教领教天朝上国的武功!李承晚暗暗好笑:阿南达呀阿南达你终究上了当。这时多隆和丘方绝看出不对,因为那李承晚似乎不可能被阿南达柔弱的掌风带偏以至跌倒,这是决无可能的事,不由喊道:“小心有诈!”只是为时已晚,只见李承晚忽然之间右手一扬,嗤
嗤从袖中一连射出六枚噬魄神针。只见凌空银光闪闪,因为两个人近在咫尺,阿南达求功心切,以至掉以轻心,放松戒备,六针银针射中他胸口六处穴处分别是:鸠尾、紫宫、璇玑、中庭、膻中和玉堂这六处穴道,因为它们相距并不甚远,而且都是要穴。阿南达见状虽奋力后跃,但是已然无济于事,全部射中,片刻之间便觉万蚁攒心,不由痛得哎呀出声,神情不属。李承晚见机飞步而上,一记重拳击在他印堂穴。阿南达但觉头脑一黑,晕倒在地,只见六个穴道之处血迹变黑可见是毒针!
多隆将军面色一沉,看着李易天道:“难道你们高丽国的武士都喜欢用下三滥手段伤人不成?”李易天不为所动道:“多隆将军,所谓兵不厌诈,自古皆然,武术一道也是如此!”多隆将军道:“好,权且这一回合你们胜。”李易天含笑不语,心中却是欢喜。第二阵出阵的是遏必隆是多隆手下统领,只见他不嗔不怒,看着对过的李在旭。两个人略为寒暄之后,便各亮兵器;遏必隆使得是军中的红缨长枪,一抖枪头挽起一个斗大枪花,扑扑作响甚是骇人;李在旭则用双钩,明晃晃映人双目。兵器相交自然当仁不让,所谓刀枪无情,只有小心在意,又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多隆将军目不转睛看着场变化,他实在关心,因为他不允许这次再败,否则真的颜面无光。这时他身后一位少年则神情关注着场中变化,有时似乎在喃喃低语,评说二兵器上得失。多隆将军回头见是几个月前前来军营投身报名的一个兵丁,他说他叫作袁清,志在报效国家。多隆将军见他眉清目秀,很是欢喜,收纳帐下听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