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沉岐顾不上结冰的路面和能见度极低的路况，一路疾驰将车开到医院，一路上幸好没有什么车辆，即便这样他还无数次差点刹车不及撞到护栏。
等他赶到医院，看到的是坐在手术室外的陈姨以及沉默无声站在墙边的厉承邑。
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厉承邑抬头看过来，眼神中带着讽刺：“终于舍得抛下温柔乡了？”
厉沉岐仿佛没听见，他走到陈姨旁边问她：“太太怎么样了？”
不等陈姨发话，厉承邑道：“怎么不问我？医生让签同意书的时候找不到亲属，都是我签的，那上面有什么危险可是说得很清楚。”
厉沉岐转头厉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替她签？你是她哪门子亲属？”
厉承邑无动于衷，陈姨在一旁劝厉沉岐：“先生，你先冷静一下”
路过的护士对厉沉岐不满道：“这是手术室外面，能不能安静一点，你以为在自己客厅呢？”
厉承邑轻飘飘道：“我算哪门子亲属？医院找你这个正经亲属、她结婚证上的丈夫时，你在哪呢？”
厉沉岐面色难看地转开脸。
但厉承邑的言语攻击没有停止：“厉总忙得很，两头家庭都要照顾，匆匆赶过来累坏了吧？你那个娇贵的大儿子现在怎么样，脱离危险了？”
厉沉岐沉声道：“闭嘴。”
厉承邑变本加厉：“怎么，不敢听了？你那个大儿子安全了，可是这边却是让签了病危通知书了，你现在满意了吧？”
厉沉岐慌不择言：“我就算早赶过来又能怎么样？我能预料到云霄会早产难产吗？！”
说完这话，厉沉岐自己察觉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厉承邑讽刺地看他，并未再开口，但那眼神却仿佛在说，看啊，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吧。
厉沉岐没有再与他争执，转身走到座椅旁坐下。
无边无际的煎熬让厉沉岐觉得呼吸困难，他在心里不停地祈祷，希望宁云霄平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一众医生护士走出来，主刀医生问道：“家属都在吗？”
厉沉岐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挪到他们面前。
医生见惯了生离死别，厉沉岐的状态并没有让他意外，他平静道：“孩子没有保住，产妇暂时已经脱离危险了，等会先送到重症监护病房观察二十四小时，现在家属跟着护士去缴费吧。”
厉沉岐觉得刚才扼住自己喉咙的巨手似乎稍稍松开了些许，他哑着嗓子道：“谢谢。”
不等他嘱咐，陈姨已经跟着护士去缴费了。
主刀医生对着厉沉岐点了点头，后面有医生护士安排宁云霄进病房。
厉沉岐匆匆跟在一旁，他想看看宁云霄的状况，可她的周围围着好多医生护士，让他看不真切，只能在缝隙中瞥见她苍白的脸。
跟着来到重症监护室外，护士阻拦了他们继续往前的脚步，厉沉岐停在原地，看着宁云霄离自己越来越远。
过了好一会，他才感觉到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角，茫然地转头看去，见是陈姨。
陈姨问他：“先生，我先回去收拾点东西吧？太太这种情况，恐怕一时半会的没法转到之前安排的医院。”
厉沉岐沉默地点了点头。
自从宁云霄怀孕，她所有的产检都是在厉沉岐安排好的高级私人医院进行的，也早已经将她从预产期前到生产的所有事宜安排妥当。
但谁也没想到宁云霄会突然早产，只能就近送来这家公立医院。
陈姨匆匆离开，她心里其实也已经受不了这个氛围，出了医院才呼出一口气。
厉沉岐看到厉承邑还在，冷声道：“这里不需要你了，请便。”
厉承邑看了看重症监护室的方向，没有说什么，抬步离开。
过了一会，有个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厉沉岐，她走过来问他：“你是宁云霄的家属吗？”
这个男人的外形十分优越，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记错的。
厉沉岐点了点头，然后听见护士道：“刚才宁云霄大出血需要用血，原本应该是家属抽一定的血抵用的，但刚才那位家属身体虚弱不适宜抽血，你跟我来一下吧。”
厉沉岐一个身体健康经常锻炼的成年男人，抽完血也感到一阵头晕，他从来不知道失血过多的感觉原来这么痛苦。
而他抽出的血量还远远不及宁云霄用的血，可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当时护士整理完用具后叮嘱他最近如何休息补充营养，他忍着不适问护士：“我抽出的这些血，我太太就能用到这么多吗？输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就能保证我太太平安无事了？”
护士顿了顿动作，冷静地说：“这些血量其实不够刚才你太太的输血量，只是再抽下去你会受不了。至于产妇，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医治。”
厉沉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重症监护室门口的。
刚才他在电梯外，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电梯，突然来了一个急症患者，他像木偶一般让开位置，然后转头从楼梯往上爬。
快到重症监护室的楼层时，他闻到了呛得人难以忍受的烟味。
拐过楼梯，厉沉岐见到了此生从未看到过的景象。
楼梯上、缓步台稀稀拉拉或坐着或躺着不少人，他们有的在拿着馒头就咸菜吃饭，有的扒拉着白米饭，有的在沉默着抽烟，有的躺在薄垫子上睡觉。
厉沉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经过那一段楼梯的，他只觉得这种压抑、麻木的空气令他绝望。
拉开安全通道的门，外面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此时似乎才回到人间。
厉沉岐不由想到自己卑微贫穷的过去，如果自己现在也是以前的周沉岐，那他用什么来救云霄？
现在至少云霄脱离了危险，厉沉岐的心稍稍放下，他在心里盘算，等云霄的情况稳定下来，他就去找陈意姗说清楚，让她带着孩子离开青城，以后他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厉沉岐在半梦半醒间被人推醒，他听见医生和护士急促紧张的声音，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群人推着一张病床匆匆离开的背影。
站在他面前的护士急切道：“宁云霄突发急症，又开始大出血了，你快跟着过去，等会需要亲属签同意书！”
厉沉岐猛然惊醒，他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即将进入电梯，立刻站起身追过去，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赶上了。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见到了宁云霄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