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四楼。
这里并未点半盏烛火。
月光清透,落地窗的白纱摇曳着,一张紫竹席摆在窗边,上面还置着紫檀木小几。
云姬柔柔地在小几旁跪坐下来,将手中捧着的白瓷酒瓶放好,又取出两只酒盏。
楚云间在她身旁盘膝坐下,只见她挽起长袖,将酒液倾倒进酒盏中。
酒液是半透明的金黄色,在空气中散发出醇厚的香,令人闻之欲醉。
楚云间端起酒盏,这盏乃是薄胎白瓷,没有任何花纹,正好将酒液衬得越发金黄贵重。
他闻了闻,笑道:“前人有诗云: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这样好的佳酿,只拿来答谢我,会不会太可惜了?”
“公子真是识货,这九丹金液,天底下可没几个人认得出。”云姬优雅地端起酒盏,呷了一小口,眼角泛出浅浅的绯色,“九丹金液,曾一度被认为是可助凡人成仙的天界琼浆。可世人却不知,这传说的由来,乃是因为九丹金液乃是酒中极品,只需一小口,便能令人产生飘飘欲仙之感。”
楚云间转动酒盏,笑容雅致:“姑娘见多识广,在下佩服。”
云姬侧眸看他,“你是第一个肯与我细细说话的人。”
“哦?”
“这不夜之城来往的人,大抵都是酒色之徒。即便是我亲自选中的恩客,也同样不肯耐心与我夜聊,只急着行云雨之事。”
楚云间放下酒盏,折扇轻摇,声音透出漫不经心的随意:“你亲自选中?之前在大厅,不是说赌局的赢家才能得你侍奉吗?莫非,你们赌场的庄家,还能在赌局中作弊?”
云姬怔了怔,旋即莞尔:“公子是聪明人。可天底下,哪有干净的赌场?豪掷金银,不过都是图个乐子罢了。”
她说着,拿过摆放在一旁的琵琶,抬起眼帘笑道:“公子是想听曲儿,还是想……”
楚云间微微一笑:“久闻江南女子多才艺,你先弹一曲我听听。”
云姬垂眸拨弦,动作极为漂亮。
乃是一曲缠绵幽怨的《汉宫秋月》。
楚云间盯着她的神色,笑道:“这曲儿只讲男女,太过哀怨,有些腻歪。”
云姬抬眸看了他一眼,指尖却换了调子。
《梅花三弄》。
楚云间倚在小几旁,笑容依旧雅致:“此曲乃是称赞高尚情操之人,于你于我,都不合适。”
云姬的手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再度换了曲调。
《高山流水》。
“你我并非知己,萍水相逢男欢/女爱,毫无伯牙与子期的情怀,又何来知音一说?”楚云间仍旧挑剔。
云姬忽然摔了琵琶,嗔怪中却透出柔婉来:“公子既不是成心听曲儿,又何必为难云姬?”
“我是成心听曲,只是你不肯用心为我弹。”楚云间手肘撑着矮几,眼神温润似水,极具诱惑力,“云姬,你在想什么,就弹什么。今夜,我为你倾听。”
此时月上中天,远处墨色山峦高低起伏,河面月光粼粼,犹如无数泛着银辉的小鱼在其中沉浮。
绣房角落的昙花悄然绽放,悠悠地沁出芳华。
云姬与楚云间对视良久,重新抱起琵琶。
《广陵散》。
悲悯,慷慨,激昂,戈矛杀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