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着这事,容少卿记得了她,后来再见,偶尔还会和她逗趣,说她欠了他一个好大的人情,旁人听了问是怎么回事,他便故作神秘地笑说这是我和芸香的秘密。
她初时还有些惶恐,知道在大户人家做事,很忌讳和爷们有什么不合宜的亲近,即便主子不恼,单是下人间的说嘴便让人受不得。只后来跟着主子近身伺候得时候久了,渐渐熟悉了这位二爷的性情,才彻底放开没那么多顾忌,每每也会回他两句打趣。
那时的容少卿,青春年少,意气风发,脸上总是带着笑,哪怕才被容老爷罚抄罚跪,甚至送到深山里吃苦修行,也从没见他露过一丝愁容,才挨了一顿板子,转回身便能笑嘻嘻地说笑话哄容老夫人开心,甚或和她逗趣。下人们私下里常说,咱们家这位二爷是从娘胎里自带了艳阳天出来的,天大的事儿都愁不了他,甚至旁人只从他身边多待一会儿,都似借了他的艳阳一般,暖和。
夜色渐沉,芸香送走家人,回了里屋,容少卿还是刚刚那个姿势,睡得很沉,衣服因着那一番折腾,又脏又皱地在身上扭着。她帮他来回翻了翻身,把衣服扯平让他更舒服些,又拿了条被子帮他盖上,及后便回了外屋,借着油灯做针线活。
四更天的时候,容少卿从梦中惊醒,脑袋昏昏沉沉的,待冷汗下去,定了心神,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脑袋还是木的,完全记不得自己睡下前的事,似乎是在他家大门外躺过,又或许只是做梦,容少卿记不得了,看了看陌生的房间,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按了按自己身下这个占了小半间屋子的石床,和曾经那张床有些像,可又差得远,一时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他愣了愣,仔细回想,或许这是酒馆后院儿?
探身撩了下窗帘,摸黑没找到窗栓,索性起身下了地,掀了帘子去了外屋,待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看清不远处桌边的躺椅上,歪躺着一个女人。
他疑惑着走近,不用凑上去细细辨认,也一眼认出这是芸香。
脑中闪过些片段,他被酒馆伙计架出来摔倒地上的时候,似乎是听到过她的声音……
所以……这是她家?是她把他带回来的?
容少卿环顾了一下这间有些简陋的小屋子,目光又望向芸香。前两日撞见了一面,也听他们念叨在这儿遇见了她……只不知到底是哪一个……她腿上搭了件做了一半的棉衣,大约是做针线做得困了,稍微休息一下便睡了过去。
应该是原来的那个真芸香。
芸香其实并未睡实,她睡觉本来就很轻,稍微有点响动就能醒来,适才容少卿起身出屋,她便听到醒了,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便索性继续闭眼假寐。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在她身前停下,约摸是在打量她,又或是打量自己所处的这间屋子,回忆思索现下是个什么状况。
她正想装作听了动静醒来,便听得容少卿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很轻很低,甚至也未必算得上是叹息,只比普通的呼吸声更长更重那么一点点,但在这静谧的环境里,还是让那声音显得有些过分清晰。
她想,他刚刚大概是在辨认她到底是“哪一个”,然后有些失望。她现在还是先不要“醒”,免得他尴尬,再等一会儿吧。
芸香闭着眼耐心地等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醒过来”,未几,她感到容少卿又向她身边走了两步,搭在腿上的那件棉衣被一只手向上扯了扯,堪堪盖住了她的身子。
这会儿也不是“醒来”的时机,再等一会儿。
只是他并没有再给她机会,脚步声一只延至屋门口,屋门被推开又关上,紧接着,跨院常年落着的门闩也被抽开。
芸香起身,听着院门被推开、关上,才推了屋门跟出去,只是走到院门却未再出去。
他既然天没亮就走了,就是不想等她醒过来面对她的意思,毕竟她也不是他真的想见的那个“芸香”,两人的关系原就有些尴尬,他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也好。
只她抬手想落门栓的时候又有些犹豫,万一,只是万一……他又回来了呢?他现在从容家出来,似乎也无处可去,万一回来,推门却见从里面锁了……
芸香收了手,未落门闩,站在门口想了想,把院门又轻轻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方转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