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桌上留的饭菜都凉了,还不见芸香回来,陈氏夫妇不免担心起来。虽说这安平县素来太平,但芸香从未如此晚归过,陈张氏便让相公出门去迎一迎,别遇着什么事儿。
陈伯提了油灯才出门,迎面便见了芸香,却见她非独自一人,后面跟着两个汉子推车的汉子,车上还跟着一个人,他忙迎上去,提灯照了照芸香身后的三个人。
“爹,这是东街容府的容二爷,喝醉了无处去……”当着酒馆的伙计,芸香也不好多说。
不过只她这半句话,陈伯便也会意,未再多问,忙把院门敞开,请酒馆的两个伙计帮着把不省人事的容少卿背进院去。
陈宅是一进的院子,西厢房边有一个小门,进去是个不大的小跨院。陈伯夫妇住正院,院里东西厢房都放满了做纸扎的材料工具,芸香带着儿子单住在跨院,院里也有个朝街开的小门,但终年落锁,并不走人,芸香引着酒馆伙计走西厢边的小门进了跨院,直接让人把容少卿背进了自己房里。
屋内陈张氏听了动静,出门来看,正撞见两个酒馆伙计从跨院出来,迎面向她打了声招呼,匆匆走了。陈张氏往跨院芸香房里寻去,一进屋便见一个男子躺在芸香母子的炕上,没容她开口问,陈伯便与她说了一句:“容家二爷,喝多了。”
容家二爷是谁,陈张氏自然知道,凑到炕边看了看,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模样,只是通身的酒气,着实难闻。
芸香把适才回家路上撞见容少卿及听闻他被容府赶出来的的事对陈氏夫妇说了一遍,带了些歉意地解释:“我原也不想理,本来都已经走了,可想想又折了回去。我是想着依容家大爷的脾气,今晚断不会给他开门,果然我回去的时候见他躺在容府大门口没人理,我还拍了拍门,但没人应,肯定是大爷吩咐了……其实也是我多事,只是这大冷天的……”
“怎么叫多事?”陈张氏打断芸香的话,“你说这话可是觉得你把人带回来,打扰了我们?这都多久了,你是还不当这儿是自己家?还不把我们当爹娘?”
芸香露了些讪讪之色:“那倒不是……只不过……”
“不是就别说什么了,听你头先说的,你出了容家原也不是他的意思,他坐那几年大狱又是遭人冤枉陷害,不是什么歹人。就说前事不提,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了,他们家的家务事你不掺和,但终归是你儿子的爹,总也不能看他露宿街头不是。”陈张氏说完又转对自家相公道,“西厢房原小顺子那屋应该还能住,你去把东西收拾收拾,我回屋抱床被子过去。”
芸香拦道:“别麻烦了,人醉成这样儿死沉死沉的,刚才两个壮小伙子弄他都费劲,还是用车推回来的。我想着就让他在这儿躺着吧,反正我这外屋也有躺椅歪着,我在外头凑合一宿,万一他半夜醒了,也免得扰了你们休息,就是今儿晚上得让冬儿跟您二老那屋睡。”
虽说是旧日夫妻,但陈张氏仍觉芸香容留个男人在自己屋里,大夜里孤男寡女的不合适,但又想芸香既然都不介意,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或是她心里有些不好说出口的心思,便也只婉转地说:“要不你带着冬儿跟我睡去,让你爹在这外屋凑合一宿,人醉成这样,夜里也醒不了,就是醒了,你爹也能跟他说得清。”
芸香知道干娘是为自己好,但她擅自把人领家来已经觉得过意不去了,又怎能再劳干爹辛苦睡不得安稳觉,便忙推却说自己刚好有些针线活要做,本来也会做得晚。三人正说话的功夫,外屋房门被推开,却是冬儿一个人在奶奶房中见不得大人找了来,几个人连忙去了外屋。
冬儿见了娘便缠上来要抱,芸香软语道:“冬儿今天跟爷爷奶奶睡吧。”
冬儿不依,芸香又哄劝:“你不是想跟听爷爷给你讲他遇见耗子精的事吗?今儿晚上你可以躺在被窝里听爷爷讲故事。”
小儿好哄,三言两语被说动了心,也不缠娘了,拉了爷爷奶奶便走。争不过孙儿,陈氏夫妇抱着冬儿离开,走前嘱咐芸香,若夜里有事要帮忙便来叫他们。
芸香看得出干娘刚刚有些话没说出口,别说她和容少卿那段过往有着不为人道的隐情,就算真的曾是实打实的夫妻,时过境迁,她这么把人容留到自己家里过夜也不合适。
只是,她适才折返回去,见他一个人瑟瑟地躺在门口,委实不忍。
纵然没有男女夫妻之情,也有她少时在容家那许多年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