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血足足让瑞文上吐下泻了三天三夜。他那属于地表人的娇气肠胃压根承受不住这种未经处理的生食,外加刺激性这么强的香料。
紧接着,是一连好几天的高烧。
厄索娜在这段时间内担任了照顾他日常起居的工作,以作为他让老布尔平安归来的回报。她将捣碎的药草喂进瑞文的嘴里,让他排出鹦鹉血里混杂的寄生虫。长屋人的胃袋能直接消化这些脏东西,因为他们世代都以这些东西为食,压根不在意食物里有没有混入不干净的杂质。
相比起来,地表干硬粗糙,散发焦糊苦味的焦麦面包可就干净多了!
“这是大部分白人在岛上生活时必经的过程,你只是比其他人晚了点发作。放心,一个星期后,你就什么都能吃了。”
“唔”
瑞文躺在大叶藻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在此之前,他从未亲身体会过人类的身体有多么不便,多么脆弱。
在勉强能下地行走后,他又从酒馆的人口中得知了一个更可怕的消息。
老布尔在船上晒鱼然后生吃的行为是彻头彻尾的疯狂之举!所有从陌生水域打回来的鱼全都要做熟了吃,因为海水的诅咒已经渗透了它们的血和肉。老布尔至今没死是因为他运气好,外加他航行四十余年磨练出的一只铁胃。
厄索娜在听了老布尔晒鱼生吃的事情后立刻开始掉眼泪。犹如收到了一封晚了半个世纪才寄到她手上的信,里面是一位疯狂老人的自述。
“当初我就不该嫁给他的他让我们一家吃了多少苦啊!”
另一个常来访客让瑞文相当惊讶。
是摩斯科特。
伊洛克岛上还没接好电话线,消息仍旧相对闭锁。因此,随航船被带去奇克莫斯托岛,然后在阿斯泰克人间发酵的“叛徒摩斯科特”的传言神奇地没在他本人待的地方流传开来。
相反,他在这里混得相当不错,致力于帮助联合果品公司和香蕉公司建造第一座驻留使馆。岛上的妇女们也很喜欢他,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会给她们带新德市产的布料,给孩子们玩具和糖果。
“再过两个月,第一片种植园就能复工,这会为伊洛克岛带来两千个就业岗位,而这些工人的每周薪水会是过往的至少两倍!”
这家伙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瑞文心想道。
他还没忘摩斯科特第一次找上门,求自己帮忙发电报时的口吻。
奥德赛普鲁登斯已死,如果这家伙是棵见风就倒的墙头草,那倒没什么。
可瑞文偏偏感觉他不是。当初摩斯科特来找自己的时候,语气无比坚定。
“你的妻子和女儿怎么样了?”
他有意询问对方。
“之前听你说,她们住在摩斯港,要我帮忙给她们捎封信吗?我相信她们应该觉得你已经死了。”
“就让她们继续那么觉得吧。”摩斯科特摇了摇头,回答得很干脆。
“然后安分守己,继续耕耘自己的新生活,直到我带着一大笔钱回去找她们。当然,不排除她们那时已经有了新的丈夫和父亲,那我就悄悄把钱转到她们的银行户口去。”
瑞文想起了奥德赛普鲁登斯,想起了他哥哥的妻子,这两位女人失去丈夫的时间也就差了不到四个月。
当他终于能下地走路,甚至能绕着长屋人聚落跑上几圈的时候,教授拜托他横跨大泽区到市镇去购物。
“那边的文明化进程比这边还要快些,你去看看,会大吃一惊的。”
几个小时后,瑞文从长屋人拉的小驴车后探出脑袋,“哇”的一声把早饭吐进了沼泽里,立刻有黏糊糊的黑色鳗鱼从浮萍下扑上来争抢。
他青着脸擦了擦嘴,没过一会,就看见了大泽区另一头的热闹景象。
一整条街上的房子都换了样式,棕榈叶屋顶变成了结实的水泥瓦,样式接近于殖民时代中晚期。在地上摆摊的长屋人们得到了一间间临时店铺,那是用木板和铁皮在街道两侧划分的一个个大方盒子,每个小贩占一间。尽管看起来有些像被圈在牛栏里的牲口,但的确是整洁干净了不少。
瑞文刚一上街,立刻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他自己的传言比摩斯科特的传言散布得更加快。他是神父的儿子,有许多人都知道他仅靠两条船和一群猫就完成了巡岛航行,而且比大部分先行者更快!
当然,也有少部分人调侃他在上岸后因为几碗鹦鹉血病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事情。
在简单购置日常所需后,瑞文来到了女英雄慕亚亚塔的遗体前。“神女”的遗骸依旧如故,没有人移动她,却也没有人前来祭奠。
“战争结束了。”瑞文对着自己从未相识的残骸说道。
这话稍微迟了一段时间,但他在这之前一直都没有信心亲口将它说出来。
下一秒,他看见包裹“神女”的岩壳上裂开了一小条缝隙。
轰!
伴随着刺耳的叹息声,慕亚亚塔的残骸轰然倒塌,连同下面的无数尸体一同化为碎块!她高举的双手断成两节,落在地面上,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
“嗯?这是”
瑞文眼尖,看见散落的碎片中隐约透出一丝暗红。
那是慕亚亚塔的一节手臂,岩壳之下,竟是如红玛瑙般通透的皮肉和黑曜石一般的骨骼!
瑞文猛然缩回了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慕亚亚塔生前染上了星骸病,她的手骨和那些星骸鱼的骨头一模一样!
如今,身为人类的自己可不敢去随便碰这些东西,万一自己也染上了星骸病,以后没法变回去的话,那日后的远征弹性就会一下减少一大截!
夜幕降临,灯塔一下亮了起来,无数活着的光点一如既往地从中跳出,在街道和屋顶间跳舞。
瑞文利用眼球的力量,让慕亚亚塔的尸骸碎片浮空,挑选出了其中一块红色碎块,用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
他打算拿回去给教授看看,说不定能得到进一步的发现。
当他利用摄影机回到教堂门口的时候,教授从码头那边回来了。他的手上提着一个筐子,里面全是乱蹦乱跳的牡蛎。
“您去了牡蛎海湾?”
“是的。那里的环境的确比较凶险,与其说是危险,不如说是不合常理。”
“这话怎么说?”
“事情的因果在那片海域中并不完全按照常理运作,我想这也许能够解释为什么你会突然变回人类之躯。”
“不按照原本的因果……难道这就是‘桥梁’本质的特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