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泽温声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不见有什么不好，才道。
“孤昨日在东宫等了谢小姐半日。”
等她？
谢瑶先是一愣，这才想起昨日收到皇后的帖子就在张罗着上林苑的事，竟忘了去东宫送方子。
她先是有些担心地打量了顾长泽一眼，没在他眼中看到不满和怪罪，这才松了口气。
到底是自己的过错，谢瑶大大方方地俯身行礼。
“劳殿下记挂等待，臣女给殿下赔罪。”
“赔罪便不必了，方子等回去再送也不迟。
顾长泽云淡风轻地揭过这件事，全然不提自己昨日在东宫等了五个时辰，话落，他目光落在上林苑的一草一景，沉默片刻开口。
“谢小姐随孤走走吧。”
谢瑶犹豫了一下，跟在他身后。
“今日从京城来上林苑可还适应？”
“回殿下，一切都好。”
“皇后今日寻你是为婚事？”
谢瑶没想到顾长泽猜得这样准，犹豫片刻点头道。
“正是。”
难道顾长泽回去后朝帝后提及了此事，所以皇后才想着劝一劝她？
谢瑶正要开口问，顾长泽已经轻轻点头。
“明日起，她不会再找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谢瑶一惊，却见顾长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只能耐着性子跟在身后。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从庭院到围猎场，再到比武台，直走到一片空旷的地方，顾长泽停下脚步。
谢瑶抬头刚要问，却见顾长泽的目光已经顺着落在了不远处的箭亭上。
“孤上次来上林苑，还是三年前。”
三年之前，长泽太子骑马围猎样样精通，年年上林苑春猎都拔得头筹，深得臣子称颂与帝王看重。
只可惜三年前的那场战事里，他中毒成疾，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却隔三差五地重病，战场之上却再无长泽太子战无不胜的传闻，更甚朝堂上追随的臣子也都四散而去。
风头正盛的太子一朝跌落神坛，不仅恣意洒脱的性子被磨得温润沉寂，这三年来外面流言纷纷，人人都等着东宫被废看好戏。
夜风正凉，顾长泽的声音比着往日多了几分怀念，谢瑶步子猛地停住，看着他的神色，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她曾见过兄长策马时的意气风发，也见过父亲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太子殿下年尚十岁的时候就随君父理政，她认识他的时候瞧见的是清贵温润的样子，却也不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他在朝堂上，在战场上，该是怎样的运筹帷幄。
百步穿杨，驰马试剑。
她喉咙滚动了一下。
“殿下的病会治好的，也会再有回到这箭亭的一天，也许那一日，臣女还能一睹殿下往昔的风采。”
安慰的话并不怎么高明，顾长泽笑了笑。
“谢小姐好心，只是孤大抵不会有那一日了。”
他话说得笃定，明明那样温华如玉地站着，目光落在箭亭，落在围猎场和马场，谢瑶却从他身上瞧见夜色下的沉暗和颓然。
如一潭平静的湖水。
这并不像她白日里见过的温润太子，也不像外界传闻里，那位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少年储君，谢瑶心中陡然一酸，生出些道不明的滋味。
她不想他这样陷入回忆里，便缓声开口。
“父王之前曾与臣女称颂过殿下，说殿下是位好储君，臣女想哪怕殿下哪怕只凭借这双手，也能开拓一个盛世。”
风吹起耳侧的碎发，顾长泽回头看她，见她神色认真，目光中是一如既往的温静与软和。
“孤最后一次来到上林苑的时候，也曾想过这些。”
那是他保住命从战场上回来的第二个月。
他再也不能骑马围猎，不会是世人眼中拥护爱戴的储君，而是一个已经没用的废人。
“那时孤想，战场上刀剑无眼，孤要做的也许不是以武力平天下，而是安邦定国，守得百姓盛世安稳。”
顾长泽目光落在远处，悠悠道。
谢瑶便跟着温声开口。
“臣女父王毕生所愿，亦是盛世之下，河清海晏。”
“孤想着如何做一个好储君，也许不止是要战事平定，孤要让北地百姓不再因为旱情饿殍载道，让天下学子不会经受科举舞弊与不公，也许未必能在短年内做好，但孤亦想尽力去做。
那是孤年少时太傅说过的第一句话，要体谅百姓，要懂君臣之道，社稷江山，重在为之。
后来孤病了，久久待在东宫，时常回忆起那最后一场战事里，死去的有孤的挚友，有亲人，也有追随孤的士兵下属，他们都为大盛的安稳付出过性命，若能为他们做些小事，也算是孤的弥补。”
于是养病那三年，顾长泽命人去户部查过许多那一年随他出战的士兵，已战死的，重伤的，都妥帖地命人送了金银安置。
也许是今晚再一次来到上林苑触及了他的回忆，也许是谢瑶那一句凭这双手开拓一个盛世，顾长泽陷入回忆里，静静地讲着往事。
安静的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谢瑶跟在他身侧，便听他讲他战场之上所想，讲他年少的抱负，讲他东宫郁郁之时曾尽力做的弥补。
她在一个平静又安静的夜里，悄然窥见了一位好储君，他年少时的志向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