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顾远南口口声声要见顾老夫人,蒙顶在旁边抿着嘴笑,轻言细语地道:“这可不巧了。昨儿老夫人旧病复发,一口气没上来,立时就去了。——宋大夫过来瞧了瞧,说倒是有小赵姨娘那时候痨病的来头,怕过人,就赶紧下葬,昨天晚上就埋了。”
齐意欣知道顾远东今日已经去《新闻报》报馆,让严先生登了一个豆腐块大小的启事,就是有关顾老夫人过世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应该就有一些人家会上门吊唁了。
顾远南听见顾老夫人居然已经过世了,一时傻在那里,半晌方道:“……怎么可能?我前几天见到祖母,还好好的……”
小赵姨娘的娘亲猛地抬头,往齐意欣那边剜了几眼。
齐意欣心里一动,点头道:“人老了,生老病死就是一瞬间的事,谁也没个准儿。——督军说了,老夫人想要清静,不想被打扰,所以就算是吊唁,也会摆到城外的家庙里去。我们督军府,不会办葬礼。”
顾远南和顾远北都脸色发白,嘴唇翕合半天,再也说不出话来。
顾远南的舅母眼睛更是灵活,在齐意欣和顾远南两边不断看来看去,心里暗自琢磨。
齐意欣知道暂时是震住他们了,就端茶送客,道:“大家都是聪明人,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都做了,大都督对你们两个孩子,也没有亏待的。跟着你们母舅回去,比在这里苦熬要好。”说着,叫了丫鬟过来,“服侍远南小姐和远北少爷回去收拾东西。如果东西太多,也不急,今儿搬,明儿搬,都行。”
赵家舅母连忙道:“正是呢。要不要我陪你们去收拾东西?”
顾远北厌恶地看了一眼舅母。瓮声瓮气地道:“不用,我们自己会收拾。”说着,对齐意欣行一礼,道:“嫂嫂。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收拾东西,我们马上搬走。”说完,拉着顾远南的手,离开了齐意欣的院子,倒是有几分骨气的样子。
赵家舅母讪讪地拉着自己的丈夫过来行礼,谄笑着道:“我们就不打扰少夫人了,去看看远南和远北那边收拾得怎样了。”
齐意欣看见赵家舅母将那装着顾远南和顾远北财产的匣子抱得牢牢地。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有劳。——不过这些财产,虽然分给了远南和远北,可是管事都是我们顾家的人。在远南和远北正式接受之前,他们还要管着这些产业。赵大娘只要每年对一次帐就可以了。”
赵家舅母听了这话,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刚才高昂的精神头都不见了,恹恹地哦了一声。
齐意欣便指了两个婆子带他们去顾远南和顾远北的院子。顺便监视着,免得出纰漏。
蒙顶等他们都走了,悄悄问齐意欣:“少夫人。怎么不现在就将那两人赶走算了?——还给他们时间收拾东西?说句不该的话,这里哪有他们的东西?给了一份家财就不错了,居然还要连兜带拿……”
齐意欣叹息着摇头:“算了,何必赶狗入穷巷呢?——他们这样的身世,又不是他们自愿的。小赵姨娘造的孽,要他们俩来还。唉……”
空留一声叹息。
顾远东在外院知道这件事已经解决了,就回到内院跟齐意欣说话。
进门就听见齐意欣在跟蒙顶叹息。
齐意欣看见顾远东回来了,忙起身笑道:“你可真是掐着点儿回来的。”
顾远东笑了笑,跟齐意欣进内室说话。
“我把那些东西都交给赵大娘,也就是他们的舅母代管。我看赵大娘那贪心的样子。他们两人在她手上必讨不到好去。就作主将那些管事依然留下了,只等他们能接管自己产业的时候,再送回给他们。——赵大娘就过一过帐房的瘾而已。”齐意欣笑盈盈地跟顾远东说起自己的处置。
顾远东淡淡地道:“你是一片好心,人家未必领情。”
齐意欣窒了窒,良久方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心安。不是为了他们领情。”
“我知道。”顾远东看了齐意欣一眼,低头吃茶。
齐意欣看得很清楚,对顾远东来说,顾远南和顾远北就跟不相干的路人一样,他们的生死,本没有放在他的眼里。可就是因为齐意欣,为了让她心安,顾远东宁愿放开手,让她用自己的法子去求得道义和利益之间的平衡。
“我知道这么做,也许以后会给你带来一定的麻烦,可是我也仔细想过,就算有麻烦,也极有限。大不了,我到时候帮你摆平就行。”齐意欣往顾远东旁边挪了挪,笑盈盈地抱住他的胳膊说道。
顾远东淡淡地“嗯”了一声,突然偏头过来,在齐意欣耳边耳语几句。
齐意欣听了,小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娇嗔着推了顾远东一把,丢下一句“等身上干净再说。”起身就往外跑。
顾远东站起来道:“也不用跑得这样急,小心身上不舒服。——我去外院了,晚上再回来。”看这里的事情平稳结束,顾远东又出了内院,回外院处理军务去了。
齐意欣只当没有听见,笑着送了顾远东出去,回来吩咐下人不提。
顾远南和顾远北先回到顾远北的院子说话,两人忍不住抱头痛哭一场。
顾远北对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情十分不解,问顾远南道:“三姐,二哥为何要这样对我们?——我不信二哥是怕我们夺家产,或者夺兵权这种事。根本就无人与他争,他难道不知道?”
顾远南心里有事,闷闷地道:“二哥当然不会这样想,可是保不住有人天天给他吹枕边风。——就算是铁石心肠,也给那枕边风吹歪了。”
“你说是嫂嫂?可是我觉得,嫂嫂也不是这样的人。——说来说去,自从爹爹去世之后,他们就都变了。当初就连姨娘还活着的时候,都不一样了。”顾远北一边收拾着自己日常用的东西,一边沉吟道。
顾远南咬了咬唇。对顾远北道:“我回去我院子里收拾去了。”
顾远北摆摆手,让她自去。
赵家的舅母跟着齐意欣指派的婆子来到顾远南的院子里。
顾远南正沉着脸在自己屋里指使丫鬟给自己整理包袱。
赵家舅母看见满屋子的摆设,艳羡不已,拉着顾远南的衣襟。指指博古架上的几个翠玉笔洗,悄悄地道:“那些是不是姑娘的日常用具?要不要也拿走?”
顾远南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跟着过来的婆子咳嗽一声,道:“这屋里的摆设都是公中的,有帐可查。若是少一件,要着落在奴婢们身上描补。还望赵大娘别出馊主意。”
赵家舅母脸一红,扭着身子掀开帘子走出去。不在内室待着。
顾远南看见那婆子虎视耽耽的目光,就像防小偷一样,也有些受不了,对丫鬟吩咐几声,也出了内室,来到外屋歇息。
赵家舅舅看着不是事,拉着赵家舅母去旁边的耳房说话。
顾远南这里没有几个丫鬟婆子,耳房里面很是清静。
赵家舅母不耐地拍开赵家舅舅的手。低声呵斥道:“你拉老娘的衣衫做什么?老娘的衣衫可是新做的,今儿才上身……”
赵家舅舅捂住她的嘴,放低了声音着急地道:“你就记得这些有的没的。——你有没有想过。顾家怎么会突然出这些事?先是我妹妹突然就没了,现在是姑姑没了。这两人没了也就算了,如今他们却要连两个孩子都赶出去!”
赵家舅母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我怎么知道是为什么?你妹妹和你姑姑活着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讨到多少好。他们大富大贵,我们不过小康而已。他们吃饭,我们就喝点粥。 我说,他们没了,我们占的实惠还大一些……”
赵家舅舅听了生气,说话的声音就大了一些:“真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就知道吃吃喝喝。你不好好想想,当年……”后面的声音却又小了下来。
顾远南本来正从耳房旁边过,想要到外面的回廊上去透口气,却无意中听见一句话,如五雷轰顶一样。连忙凑到耳房旁边的板壁上,贴在那里倾听。
只听见赵家舅母在里面倒抽一口凉气,结结巴巴地道:“难道……难道……顾家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