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很意外，“为什么？你不是个心胸狭窄的孩子，就冲你进宫这程子的言谈举止我就能瞧出来，能叫你这么针对,想必事出有因吧？”
她说的都是漂亮话，但太皇太后又解读出了另一层含义，终究是要做皇后的人，在皇帝跟前自然愿意保持大方得体的面貌。这是好事儿，知道顾及爷们儿的想法，可见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嘤鸣是个很神奇的丫头，照说十八岁了，要是嫁得早些孩子都能跑了，可她呢，还像一张白纸似的，多浓墨重彩的笔触在她身上也留不下痕迹。只要她不愿意，她就可以保持不开窍，像她这么能操控自己内心的人，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可是即刻晋封，一则她要离宫，二则还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想头。那天他兴冲冲赶到头所殿，听见的话到如今还让他灰心不已，因此谈及下诏，总有些犹豫。
可皇帝觉得不妥，打从一开始就许了她皇后的位分，如今忽然晋了皇贵妃算怎么回事。皇贵妃再尊贵，也不能和皇后相比，最后玉牒上记上这么一笔，终归欠缺了体面。
“就是……”她红着脸说，“奴才屋里进了只飞虫，奴才吓破胆喊了一嗓子，吓着万岁爷了。万岁爷非但没怪罪，还给奴才打虫子……”
太皇太后道：“海家的，如今掌管钦工处呢。”
太皇太后说好，也是笑吟吟瞧着嘤鸣。
慈宁宫上下恭敬行礼，他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进了明间就叫皇祖母，依次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见了礼，一眼瞧见嘤鸣，装模作样板起了脸，“你怎么也在？”
嘤鸣有些难堪，嗳了声道：“万岁爷说蠓虫太多了，夜里老往灯罩子上撞……”
皇帝向太皇太后谢了恩，进也进得食不知味。看看天光，时候差不多了，便从慈宁宫辞出来。嘤鸣在边上伴驾，他悄悄看了她好几眼，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皇帝沉吟了下道：“孙儿想，乌梁海部赶赴克鲁伦河倒是顺理成章的，若能就此制服车臣汗部，则省了朝廷手脚。若不能一举歼灭，朕便下令薛尚章前往平定。朕亲政多年，不能再受掣肘，待将他遣出京城后，一气儿除了他就是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愕然交换了眼色，“不像好人？咱们瞧她倒没有不齐全的。你同先头皇后合不到一处去，那也是没法儿，这个万万要仔细考量才好。你若是不喜欢，那就不必勉强了，横竖纳辛这会子在军机处，知会他一声，把人领回去吧，别耽误了嘤鸣的前程。”
太皇太后长出一口气，问：“什么时辰了？皇帝多早晚过来？”
她笑得囫囵，起身蹲了个安说是，“老佛爷教诲，奴才谨记在心。奴才不是个爱挑事儿的，只要人不犯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别人。”
太后听了很觉惊讶，“纳辛如今因闺女进了宫，头子倒是活络起来了。往常可是花钱买，都买不出他一句响亮话来。”
嘤鸣也明白，人有两面，就像她自己，家里人看来是个温吞水，老实头儿，可在皇帝看来一肚子花花肠子，贪财钻营无恶不作。宁妃的心思里呢，更是杀千刀的，剁成肉酱也不为过，这就是百样人有百样的论断。只不过她也确实当不成佛爷，她偏心着呢，横竖深知在她心里就是好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这十来年的交情，绝不因为三言两语就有所动摇。
太后道：“所以我打算认下嘤鸣，这么着齐家跟前也算交代得过去了。”
嘤鸣道是，明白这是太皇太后有意打发她，想必是有她不便听的话要同皇帝说吧。
瞧吧，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怕旨意颁布了，嘤鸣就得离开养心殿。太皇太后看着孙子，发现他情窦初开的样子跟鬼打墙似的，十分不敞亮，得经过她们多番的逼迫才勉强挤出来一点儿，这样人家姑娘可怎么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呢！
得了太皇太后这番话，嘤鸣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她赧然道：“奴才使心眼子，事后想想很后悔，不该这么做的。”
这回皇帝不说话了，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看着祖母和母亲一唱一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纳辛眼下才倒戈，倘或立刻处置了齐嘤鸣，只怕他心里有怨气。”
皇帝道是，“喀尔喀蒙古四部中，南界绥远及察哈尔，西界赛音诺颜，西北唐努乌梁海，都在朝廷掌握中。今儿军机处议事，纳辛上疏，愿意调动乌梁海旧部赶赴克鲁伦河，朕已准了。”
嘤鸣讪讪的，“奴才是头一回上夜，做得很不够，幸好万岁爷宽宏，奴才干了糊涂事儿，他也不怪罪奴才。”
皇帝也正有朝中的事要回禀太皇太后，嘤鸣走后便交代了萨里甘河的战事，“佟崇峻率回特三旗、土尔古特四旗、色楞格六旗，将鞑虏驱逐出了阿尔泰山以西。如今战事逐渐缓和，只有剩余残部需要清理，朕原想动用地支二旗，眼下看来是不必了。”
话音才落，清道的击节声便到了宫门外。皇帝从中路上过来，那匀停的好相貌，在骄阳下别有清雅的味道。
嘤鸣站住了脚，笑道：“奴才昨儿上夜，按例这会子该回他坦睡觉啦，奴才就不伺候您回养心殿了。”说罢福了福，却行几步，退回了慈宁门内夹道。
太皇太后抚了抚额，“要照着规矩，不是从嫔妃提拔的，合该由宫外抬进来才是。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倘或你舍不得叫她出宫，先晋了皇贵妃，再抬举成皇后也是一样。”
“噢。”太后道，“那敢情好，传起旨意来不费力气。”
往日的好处，终究还是要念的，不过当政不像寻常过日子，没有那么多的重情重义，要紧时候还得当断则断。
太后也耷拉着眉毛一笑，“可惜了的，我倒怪喜欢这孩子的。咱们留人家在宫里这么长时候，总要给人家一个说法才好。要拉拢纳辛也不难，我认了嘤鸣做干闺女吧，赐她一个郡主的衔儿。回头皇帝再下道赐婚的旨意……她在进宫前像是和人过过小定的，是哪家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