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鸣一哼，“你想造反？”
三庆拿肩头顶了他一下，“怎么说？”
是“册封”，不是“晋位分”，这两者间有很大的区别。太后见太皇太后也发了话，那种知道内情又非憋着的难受劲儿，这刻终于得以纾解了。她是很喜欢嘤鸣的，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稍稍一相处，便打心眼儿里的满意。
皇后？嘤鸣寥寥牵了下唇角，“你瞧瞧我，有没有短命相？有我就能当皇后，要是没有，那我指定当不上。”
缰绳这种东西，本就不能胡乱使用，郡王以上用黄缰，贝子以上用紫缰，镇国公以下只能用青缰。鄂善是辅国公的爵位，按制用青缰，结果他借了多罗贝勒的马骑上就跑，叫人一状告到了御前。
太后当初何以不受先帝眷顾呢，也是打这上头来。她性子又直又冲，常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入宫多年后的某一天，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后半截也慢慢学得收敛了些，但犯起毛病来，照旧能一撅给你撅个窟窿。
嘤鸣笑得讪讪，“头疼脑热的小病症，还要劳动老佛爷和太后上奴才这儿来，奴才真是该死。请老佛爷和太后回銮，奴才收拾收拾，这就上慈宁宫伺候。”
她知道，这是太皇太后表明态度的一种方式。拿英宗皇帝的印压制当朝皇帝，谁敢这么干？太皇太后打定了主意要她伴驾，连印章都用上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不接也得接着。
德禄抬头看看天，阳光明媚。虽说已经过了立夏，但还未真正酷热起来。风吹着鬓边，像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挠过，德禄适意地闭上了眼。
皇太后见嘤鸣愕着，笑道：“怎么了？唬着了？”
看来比尚方宝剑还好使，嘤鸣忙跪下磕头，两手高高擎起来，“这回奴才得活了，谢老佛爷恩典。奴才一定好好保管，回来全须全尾归还老佛爷。”
皇帝原本正批折子，听了这话笔头上略顿了顿，“随御驾行走？”
直肠子说话，乍么实儿一句，要把人说懵的。
里头终于叫散了，鄂善臊眉耷眼出来，那模样霜打的茄子似的。德禄略站了一会儿，听乾清宫大总管刘春柳传了茶水，他这才整整仪容，抬腿迈进前殿。
结果没想到，嘤鸣闷着头说：“奴才怕是没这福分。”
这回皇帝彻底搁下了笔，“老佛爷真这么办了？”
三庆噢了声，“那今儿就算上老佛爷跟前请安也遇不上，白操了一回心。”
太后觉得皆大欢喜，“这回好了。”
嘤鸣是没办法了，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梗脖子硬顶。她想了想道：“那……万一路上奴才又惹万岁爷生气，您和太后都不在，万岁爷要活剐了奴才，那奴才可就完啦。”
不过御前的德禄倒是个不错的人，他特特儿趁着皇帝接见臣工的当口撵到这儿来，给她送了一块西洋胰子。
“千真万确。”德禄说，“降香亲耳听见的，不敢有错。”
松格上去接了，转头交给嘤鸣。嘤鸣长在那样的人家，什么稀奇玩意儿都见识过，这洋皂是御供的，比外头的更香些，其他倒也没什么。不过听说是深知赏的，到了她手里就尤其显得珍贵。她低头看着，喃喃说：“大行皇后赏的……”
嘤鸣惘惘的，最后笑了笑道：“多谢谙达了，既这么我就收下了。”
德禄心里迟疑着，难道万岁爷怕嘤姑娘拆了车辕的榫头，或是往御膳里下毒？当然他没敢多说什么，垂袖应了声“嗻”。
这可算是连哄带骗了，旁边米嬷嬷听着，心里也不由得感慨，一前一后的姐儿俩，待遇竟是大不相同。大行皇后从入宫到谢世，着实从未得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样软语温存的诱哄开解。她那时候也倔，不肯低头，到后来关系僵得很，太皇太后大不了打发身边人过去问一问病情，至于皇太后，索性闭关参佛去了。对一个人不待见，最高段数就是眼眶子里压根儿没这个人，东西六宫大了去了，想不见，一辈子可以见不着。这位呢，委实是嘴甜，进来就讨了后宫两位主子的好。倘或大行皇后能下得了这样的气儿，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太后喜欢琢磨，她琢磨了半天，觉得这要是真叫喜欢，那她就看不透皇帝了。喜欢你就欺负你，说出去人也未必信啊，只有太皇太后能这么糊弄人。太后实在，她说得更语重心长些：“今儿闹得一天星斗，明儿说不准就蜜里调油。横竖皇帝心肠不坏，你们再好好处处，时候长了，你就知道他的脾气了。”
跟不跟皇帝这种事儿，不到临了一般是不说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变故，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叫人有了念想反倒不好。其实说句实在的，如今看来确实没有比嘤鸣更合适的，太皇太后和太后私底下也议论过，太后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然后她忽然看见皇帝做了十分不厚道的事，实在欺人太甚了，她就有些微微的怒气，一个没忍住，把早就心照不宣的事儿直接说出来了。
松格啊了声，“这么说……还是不能用？”
嘤鸣心说这狗脾气，她是想自寻死路才愿意了解他。可眼下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这意思，她不好明着硬推辞，便含糊道：“我的事全凭老佛爷和太后做主，这会儿还在皇后主子丧期里，奴才不敢有非分之想。至于上巩华城，奴才想随老佛爷和太后的仪驾走，万一老佛爷和太后有使得上奴才的地方，奴才好就近伺候。”
太皇太后抚抚额头，心想真是倒灶啊，皇帝的生母孝慈皇后崩殂后，为了两姓更好地联姻，她钦点了这个娘家侄女进宫当继皇后。她和皇太后的关系，就是民间说的“姑做婆”，亲到骨头缝儿里去了，才能忍受她这种着三不着两的脾气。她有时候怀疑，太后的肠子是不是只有三寸长，要不怎么不知道拐弯儿呢。现如今既然说都说了，好像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太皇太后在太后一脸等待认同的表情下点了点头，“对，咱们想等大行皇后入了地宫，挑一个黄道吉日册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