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主缓缓摇头,“你我的合作,可不单是亮个相这么简单。我希望你先放人,我后入世。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以人品作担保,绝对说到做到。”
明黄色的琵琶袖扬了扬,两手托起一团瘴气,中央从虚到实慢慢推进,起先是波涛万万,然后是一面山崖。崖壁深而广,不知绵延了多少里,一直向前狂奔,终于一湾突出的海滩上出现了一个身影,纤细的,孤独无依的,手里抄着一根细棍儿,正蹲在水边扎鱼。
大管家平常温文尔雅,但是面对如此无情的嘲讽,他也觉得不能接受,“魇都城众千千万,唯有我才是令主最倚重的膀臂。你说谁毫无亮点?你这样出口伤人,就合作角度来看,是完全没有诚意的。”
忽然她回头,同谁攀谈起来,难道流放地这么人性化,还提供聊天对象?令主很意外,发现阴影里走出个人来,黑色的袍子从头到脚罩住,要不是他人在这里,简直要误以为那就是他自己。
一轮红日渐渐坠下去了,最后的余光把天幕染成了赤色,像姑娘染布,着完了色漫天一扬,飘飘的红绸覆盖了半边苍穹。
他怔了下,转头看璃宽,璃宽茶直接冲罗刹王开火了,“做人不能这么卑鄙吧,你掳走了我家魇后,还弄个假令主在她身边,她要是不辨真伪,把他当成令主,那怎么办?”
璃宽舔了舔唇,他是蜥蜴,舌头伸缩之快,即便人形的时候也改不了,“当初收服妙拂洲的是莲师,现在罗刹王跑出来了,证明莲师工作失误,他应当负全责。主上的职责是入世保佑明君,明君下落不明,还保佑个球?所以属下的愚见是要求莲师出马,先拿下罗刹王,然后咱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救回魇后,皆大欢喜了。”
令主不说话,浑身打摆子,天塌了也能当被盖的主儿,这回真是气大发了。
他的话,引发了璃宽茶和大管家的极度不满。说就说,为什么要加那么多形容词?什么叫没开化,什么又叫毫无亮点?当真如他所言,令主还能万里迢迢带上他们吗?
她蹲了好一会儿,没有收获,脸上的神情有些沮丧。令主心疼不已,不能言说,只是紧紧握住拳,咬紧了牙关。
令主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忍住没一口咬下这罗刹的脑袋来。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他拧起眉,飞快在脑中搜索相近的景象。九山八海中,七海是功德海,另一海是碱海,里面除了蛀铁虫,没有半条鱼。可是看那崖壁的样子,又和铁围山有点像,一样寸草不生,一样高耸入云。
令主沉默,盘腿坐在重席上,那浓浓的一双剑眉负载了千钧,一味紧蹙着,看得璃宽茶和大管家心里都七上八下。
令主很难相信他的鬼话,半信半疑间,见那个黑袍的人抬手把头上帽兜摘了,露出了一张和面前人一样的脸。原来失踪多时的叶振衣也被困在里面,那人才是真正的明玄。
令主站在高楼上,身形一动不动,忧伤的背影分外凄凉。璃宽茶见状上前两步,低低叫了声主上,“接下来怎么办,属下等听您吩咐。”
罗刹王听后先是一愣,然后便笑起来,“令主实在太会开玩笑了,本君不觉得一只没开化的蜥蜴,加上一只毫无亮点的傀儡,能比得过令主的夫人。”
大管家闷下了头,半晌道:“不是,我难过的是主上要拿我们换魇后。我们为您出生入死,您却选择插|我们两刀。”
说着抽抽搭搭又要哭,璃宽忙和大管家上前安慰他,“罗刹王是死的,我们是活的,别着急,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罗刹王负手,在地心踱起了方步,良久道:“凭什么要本君先放人?”
尽量诋毁假想敌,完全不顾他们之间命运上的牵绊,令主绝对是个站稳了立场不动摇的人。他想了很多,想得脑仁儿都疼了,璃宽和大管家爱莫能助地站在一旁,他移到东,他们便跟到东,他移到西,他们便跟到西。
“啊?”大管家苦口婆心的当口,令主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弄得他和璃宽茶半天回不过神来。
听上去真是无懈可击,令主却白了他一眼,“你不怕他鬼急跳墙,我还怕呢。真要弄死他,用不着找莲师,本大王就可以。可是刚才那个镜像你们也看见了,我起先以为是铁围山,但再三细看,又不太像。如果没有料错,应当是罗刹王化现的小世界,这小世界是依附他而生的,如果他完了,那个小世界也就消失了。到时候里面的一切都找不回来,我就真的要失去娘子了。”
罗刹王看他一脸凝重,居然真的想了想,不过结论当然是不行,“你现在亮出真身上外面跑两圈,这事就完了,我立刻将你夫人还给你。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浪费时间,大家都挺忙的。”
这个时候不是应当气愤于乾坤即将被颠倒,罗刹鬼即将青天白日招摇过市吗,气成这样,难道就是因为明玄和他撞衫?所以令主的思维,他们永远跟不上,你也不要试图去解读他的心理,因为正常人最关心的,也许正是他最不关心的。
令主看了他们一眼,觉得脾气都快被磨光了,“别傻看着本大王啦,想个办法好吗?”
不愧是罗刹王,口才了得,三言两语就能惑人成魔。可惜令主依旧面无表情,他的一番动之以情扔进了冷水缸里,气氛有点尴尬。等了半天见他没反应,他只得自己解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委实,这么大的事,应该给令主一点时间考虑。没关系,三五天我还等得起,令主只管斟酌,等想明白了,再命人入宫传话,我随时静候令主佳音。”
“终止谈判,可就得冒莲师出山平叛的险了。他活儿没做干净,再见到你,会不会放弃渡化,直接改为超度?”令主一面说,一面小心留意他脸上的神情,见他隐隐浮起犹豫之色,才又好言道,“你看咱们彼此牵制,尚且还能平衡,一旦失衡,我大不了重新找个女人,你呢,可就面临挫骨扬灰的危险了。孰轻孰重,还要本大王提醒你?刚才我的提议,还望你慎重考虑一下。你放心,这二位去了,我也照样会救的。换那个女人回来,只是想有个人端茶送水伺候我,并不为旁的。”
罗刹王道:“很简单,本君还是那句话,你麒麟入世辅佐我统治中土,一旦我根基扎实,就可创建出一个新的罗刹鬼国,把我失去的东西重新夺回来。”说罢乜着眼打量他,“你看见尊夫人身边的那个人了吗,说得好听些,他是你要拥立的人;说得难听些,他是你的主人,他可以奴役你,甚至践踏你。骄傲如令主,想必不愿意屈服于一个凡人吧!我的意思是,你我精诚合作,我只需你顶个头,瞒住上面即可。你我是互敬互爱的合作关系,你的夫人,我会还给你,那个有可能压迫你的人,我让他老死在那里,一辈子出不来。令主可以像以前一样,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回魇都也好,在中土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夫人生儿育女也好,哪一桩不比给人当小弟强?令主细思量,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这么一解释,璃宽和大管家想想有道理,令主的形象就又树立起来了。璃宽茶说:“到底令主就是令主啊,其实我们早想到了,您这么做,无非是戏耍一下罗刹王。人家罗刹王下这么大一盘棋,要是真照您的话去做,那他就傻得没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