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灰心丧气,“我试过,可是没有尽头。我走了一个月,走不出去,只好再回到这里,看看能不能从罗刹城里……”
这下罗刹们愣住了,“你说人是从水狱里逃出来的?”
振衣见她无端发笑,古怪地叫了声师父,“你怎么了?”
他匀了口气,慢慢说:“我顶替你上了魇都的花轿,进城后不久就被识穿了。白准下令把我关进柴房,我以为麓姬会带人来救我,可是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后来听见外面骚乱起来,本想找机会逃出去,无奈有偶把守。等了一会儿,嘈杂声到了门前,我想总算有救了,谁知道忽然挨了一闷棍,等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令主火冒三丈,“他妈的谁敢骑我,我弄死他!你别再恶心本大王了,这世上能骑本大王的,只有我的无方。”
那厢领头刹的统计终于出了结果,一致认定罗刹女为了吃人不择手段。他冷冷哼了声,“你好大的胆子,连大王的命令都敢篡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鬼,呸!”
那群恶鬼个个嗷嗷叫,方圆十里内几乎被他们踏成平地。闻得见味道,但找不到人,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最痛苦。他们急迫,口水滴滴答答流满地。遍寻无果后折回来,一把揪起了男刹的胸毛,“人呢,在哪儿?”
无方怨怪他,对他心存芥蒂,他步步为营,心机颇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麒麟护主是天意,他来找守卫自己的灵兽,本就无可厚非,为什么要绕那么大的圈子,费那么多的心思?
“你说的这些,我能信吗?”她寒着脸道,“我把你从鲤鱼江畔救回来,完全是出于慈悲,你却机关算尽,一步一步引我入套,最后落得这样下场。”
但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了,难道已经不在三千世界内了吗?她找遍刹土都没能掏挖出来的人,最后居然出现在这里。这是否是种预兆,她会像他一样下落不明,可能再也回不到梵行刹土了。
其实说和没说没什么大区别,无方静静听着,心思却飘到了那句“关进柴房”上。
璃宽问:“为啥?”
他逐渐冷静下来,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让她坐。因为罗刹太多,不能点火取暖,两人便抱着膝头,像两个落难的孩子。
青面獠牙的领头刹俯身鸟瞰他们,“上次开会,难道你俩又没出席?大王说了,水狱里的人随便怎么跑,都不许捕食。你就是养只鸡,还得插一圈篱笆让它放风戏耍呢,你们是有多馋,几百年没吃过人肉了吗?”
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老妖怪,联合璃宽茶把自己的牢狱说得多么高大上,什么天牢,什么寒渊,没想到就是一间柴房!混帐东西啊,如果不是遇见振衣戳穿,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做城主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真有些心酸。他就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想做霸主,难度很大。他又想给自己贴金,又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最后只能靠虚张声势竖立形象。
“你……振衣?”她仓促松开手,为刚才认错了人,感到一阵尴尬。
她没有关心他的情绪变化,只是追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令主的真身是麒麟,进梵行刹土,其实也是为了找到他?”
他对她迅速撤回手的态度隐隐感到失望,但还是勉强挤出个笑容来,“里头的因果,说来话长……罗刹鬼国只有永夜,没有白天,我不知道自己来了多久,找不到出路,也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先前听两个鬼族议论,说水狱又有了新的活口,我本想去看看的,没想到半道上遇见了你。”他说完,两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臂,身体也卑微地躬了下去,“师父……能再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如果没有人出现,我可能真的要疯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讳言的,他说是,“追捕猫丕是真的,我被封住了修为,流浪到天极城,也是真的。为了引出令主,我自伤其身,促使师父去森罗城求来血蝎……”他难堪地看了她一眼,“我这么做的确自私,但我没有恶意。本来想见到令主,找机会同他好好谈一谈的,谁知黄雀在后,我醒过来时,就已经身在此处了。”
“麒麟送子你听说过吗?主上不容易,待业期间都没有放下业务,这份事业心值得我们学习。”
领头刹的口气酸臭异常,嗖嗖地,劲风似的,把他俩喷成了背头。罗刹女哭丧着脸道:“可我听见的是只要走出水狱就可以吃掉啊,难道我听错了?”转头问男刹,“你听见了吗?”
无方听完,抿唇不语。从他失踪起,很多事情一直像蒙着一层窗户纸,叫人云里雾里。如今忽然戳破,内情看似不合理,但一桩一件又能够串联起来。她不敢判断他说的是真还是假,犹豫良久道:“果真如此,他抓你还说得通,抓我干什么,我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他垂着嘴角,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光明的缘故,脸色晦暗憔悴,一字一句道:“妙拂洲收归钨金刹土,是两万年前的事了。当初莲师虽为罗刹王剃度,但显然没能渡化他的全部。现在他半僧半魔,入中土,就是想把那里变成第二个妙拂洲,重新建立他的罗刹王国。”
“哦……”她整整脸色说没什么,“究竟是谁把我们掳到这里来的,你知道吗?”
现在再多责怪也没有用,无方怨愤地调转开了视线,朝远处眺望,“你有没有试过走出这片荒地?”
他这一番话,把无方说得愣住了。她想过令主是蛇、是兔子,却从来没想过他会是麒麟。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麒麟呢,君王靠他辅佐,不怕弄得亡国吗?不过现在回忆起来,他以前好像确实说过,说他的族群每次只有一人入世,他的藏臣箭,是用来平衡天下的利器。
他闻言一笑,“师父到现在还不知道令主的真身是麒麟吗?‘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他要瞒骗上苍,就得拉令主做幌子,只要有麒麟为他护驾,就算他是个鬼,也会被当成意生身的。黑麒麟桀骜不驯,难以降服,如果没有师父做要挟,你猜令主见到他后会怎么样?会不会一拳打死他?”
于是两个人唏嘘不已,难怪他们令主这辈子干不成一件真正的坏事。想当年他们曾经猜测过,觉得他可能是狼妖,也可能是熊精、雕精,反正真身很犀利。结果他竟是瑞兽、仁宠……现在他们抵达长安了,发现真实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生性纯良的令主,这次恐怕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然后众鬼开始就这个问题展开商讨,究竟是谁听错了。毕竟上级的指导精神要全面领会,才能更好地贯彻实施。领头刹让众鬼整齐排成两排,开始一个一个询问。
“肯定就在附近。”罗刹女吸了吸鼻子,他们这族嗅觉灵敏,可以指引方向。空气里还残存着淡淡的甜香,她舔了舔唇,“两个人,大活人!男的年轻力壮,女的细皮嫩肉。”
“要不然这里连只兔子都没有,哪里来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独眼讪讪觑众鬼,“大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