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慢慢摇头,“我是东土人,这点属实,但在沦为奴隶遭人贩卖前,我师从鹤鸣山。”
他带煞,她就是煞,所以谁也别嫌弃谁。无方侧目打量他,“既然我救了你,你是否应该报答我?”
他低眉垂眼,“我不是道士,不过命里带煞,自小被寄养在鹤鸣山罢了。叶振衣是我唯一的名字,我没有道号。”
他蹙眉审视她,“姑娘周身煞气纵横,来路不善。”
当初她收瞿如,不过她叫一声师父,自己答应一声就礼成了。现在振衣这么一本正经,无方很欣慰,觉得他态度端正。
无方迈近半步,袖笼里的双手握成了拳,脸上却含笑,“就算修为散尽,降妖的本能还是有的。那么依道长看,我是什么妖?”
在无方看来,他不过是个被打成重伤的奴隶。她救过他则罢,至于里面隐含的内情,她并没有兴趣了解。
她抬了抬手,“我不要你以命相报,就做我的徒弟,拜我为师吧。你的道行既然全没了,不能再靠捉妖为生。我呢,恰好有一技之长,授予你,你以后就不怕饿肚子了。”
“我以为你没有来过南阎浮提,也不会听说过我的名号。”她推开窗户,用瓢儿舀了一勺水,慢悠悠浇窗台上养着的那些花。天极城四季如春,因此花卉常开不败。一阵风吹过,浅淡的花香飘进屋子里,一桌一椅都沾染上了香气。
他回身笑了笑,“我不担心这个,男人的样貌不重要。只是姑娘令我意外,原来传闻中的刹土灵医,就是姑娘。”
无方哦了声,想必是个半瓶醋,学艺不精跟师兄们下山降魔。结果敌不过那猫妖,被吸走了修为,贩卖到这里当了奴隶。这么想来还真是命里带煞,命不好得很。
大雨过后,天光晴好。无方站在舍利塔下仰头看,塔顶经过暴晒,灰瓦的颜色逐渐转淡,只有背阳的这面,依旧是大块深邃,陷在阴暗里。里长说话算话,定好的雨后修缮,钱款拨下来了,请了十来个匠人和泥上塔。她看着那些人吊在半空中,略站了一会儿,回屋里照看振衣去了。
无方思量了下,刹土灵医也没什么丢人的,知道便知道了吧。
他说:“我是眼睛肿得睁不开,并不是睡着了。当时又觉得偷听你们说话甚为尴尬,所以就没出声。”
其实无方收他为徒,原本有另一层用意。无魂无魄的都是男人,如果有魔魅作祟,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拿他做诱饵,也许能引蛇出洞。结果闹了半天,他和阴山也有渊源,那么一同前往,应当是合情合理的吧。
反正不知他是出于报恩的考虑,还是真觉得自己需要这门手艺,挣扎了一下,最终屈服了。
无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前夜你没睡着?”
无方心不在焉,“你不是想留住他吗,我替你办到了。”
千年前她刚成形时,曾经被一个道士追着打,这个恐怖的记忆一直延续到现在,至今对道士满怀畏惧。他们有道行,能窥破真身,她和瞿如一直过着无忧的日子,难道因为救了这个人,一切要起变化吗?
无方不由叹息,妖和煞,其实都是冷情的,大多不通人性。孩子落到他们手里,本就危险至极,他居然会因为孩子打算饶恕猫丕,可见这些年的鹤鸣山是白呆了。
一个男人长得是否过关,得看他没有头发的样子。他穿着瞿如给他做的衣裳,青灰的缁衣,利落的右衽,再加上一颗光头,果真很像和尚。
他静静说,她静静听,心里只是诧异,世上的巧合真多,近来撞到一处去了。她凝目看他,疑心有诈,然而他眼神坚定,心沉似铁。
“对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工具。你被那只猫丕害得这么惨,不想讨回公道么?”
中土人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因此他只是恭敬向她揖手,“今日拜艳姑娘为师,一日为徒终身为徒,他日必发扬本门,以报师父授业之恩。”
回望舍利塔,五十年了,守塔人的活儿该辞去了。这一走不知耗时多久,佛塔无人看守,万一佛骨被盗,就真白费了先前五十年的兢兢业业了。
无方被他逗乐了,“说得没错,我的确来路不善。你知道妙拂洲吗?在海之中,岛上遍地恶鬼,以人为食,我就来自那里。”
她微微一笑,“发扬不必,清白为人就好。你也用不着觉得委屈,我长你千岁,做你师父绰绰有余。”顿了顿问,“当初你为什么敌不过猫丕?它寿终之前要吃猫续命,最后一次才吃人化人,你遇上的,正好是第九次?”
“妖怪的世界你我不懂。”瞿如晃着脑袋说,“走兽和飞禽,两者之间更是有巨大差异。”
无方失笑,“说不定白准也是飞禽。”
瞿如在后面追问:“从今天起,我和振衣就是同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