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重整了下心情,才跟上仙君他们,到了议事的大厅里,听他们对天外天目前的形势做分析。以前是以人战人,伤亡在所难免。现在有了紫府的加入,虽然天帝着重提点,要紫府君不得监守自盗,自坏规矩,否则就是丢大帝和佛母的脸。但以仙君如今跳脱的性情,丢谁的脸都没什么了不起,照他的话说,“我自己的脸都丢光了,还管别人”。
近三个月未见,她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其实三个月说长不长,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来说,不过是瀚海中的一粒沙,有时候参悟一个法门,倏忽就过去了。可是上次离开云浮到现在,他竟觉得三个月那么漫长,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不单关乎仙君,也关乎他自己。
“你们成不了事。”忽然一个人蹦了出来,横亘在他们当中,是胡不言。他不知死活地一拍胸口,“因为有我!”
夜慢慢弥漫上来,厅堂里的议事早结束了,大司命安排了众弟子的起居,才有时间走出门看看。城中灯火辉煌,先前经过城主遇刺的动荡,但恐怖的氛围已经逐渐消散。夜市照办,妓院照开,甚至因为少了一层盘剥,胡商们开始在街头叫卖,金缕城反而显出一种空前的繁荣气象。
于是众人都期待地望着他,紫府君说不能,“生死有命,不能乱了章程。况且过去了太多天,他的尸身都毁了,回来无所依傍,还不如让他走自己的路,命数自有天定。”
苏画嫌他现眼,低声道:“护法比的是身手,不是胃口。”
恰在这时他叫了声苏门主,苏画心头一沉,听出是他。
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感情是否也都顺利。他想开口,然而刚要唤她,她转过身,随众人往广场那头去了。他站在那里,半天没有挪动,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头顶,他发现这金缕城的景致真不怎么好,看上去冷硬,完全没有蓬山的生机盎然。
忆一忆当时心境,确实感觉不到半点喜欢她,只是觉得烦躁,想尽快摆脱她明刀明枪的挑逗。他成功了,可是成功并没有让他快乐,他很快陷入更低迷的绝境,等意识到自己或许也可以效法一下仙君时,为时已晚了。
其实说老实话,她和胡不言在一起,从来感觉不到激荡,都是他在上蹿下跳,用肾交流自然不及用心交流刻骨。然而对大司命,却是从头到尾都能感觉到血液的流动,这大概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吧。
旁观的大司命眼波漾了漾,有些奇怪苏画和这狐狸精之间的关系,但心里虽疑惑,还不至于往那方面去想。君野当初带回的消息,说她已经有人了,他只是留意着,波月楼里的这些风云人物们,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的良人。
魑魅哼笑一声,“千里一瞬门的门主不干了?”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岁月轮转,眨眼几千年了,滚滚红尘里的流浪,饮不尽心底的那杯糊涂,多可惜。
结果看了半天,看不出头绪。这些人对外冷血无情,私交这种事不会放在明面上。像岳崖儿,手下领着一帮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门众面前从来威严不倒。不像仙君毫无压力,高兴起来还爱邪魅一笑,搞搞眉目传情。
天台上一直偷看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对这样的结局表示难过。
她含笑不说话,那笑刺伤他的眼睛。他轻喘了口气,“我们……”
少司命在他背后提醒他,“座上,君上都走了好远了,您不跟过去吗?”
她截断了他的话,“我还没好好谢你,替我治了蛊毒。”
紫府君摇了摇头,“谁也不能怪,怪命吧。”
话都是客套话,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寒气。他微一迟疑,“苏画……”
崖儿吓一跳,再三再四地安抚,“我胡说八道,你可别动了胎气。”
胡不言说:“他还葬在城墙外呢,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怜。我回来后头一件事就是给他烧了两对童男童女,让他在那里有人使唤。还给他烧了个漂亮的小姐,这样夜里睡觉不冷。”说完嘿嘿笑了两声。
崖儿问:“为什么?”
两个人相像,未必一定是兄弟,总有其他的机缘巧合。
这么一来说进心坎里去了,两人对视一眼,笑得很愉快。
她转回身来,依旧保持风度,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司命。”
一时阴云笼罩在厅堂上,提起明王,大家忍不住一阵唏嘘。
崖儿叹息,“我师父原本很喜欢大司命,我看得出来,可惜大司命不领情,最后便宜了胡不言。”
大司命回头看了眼,随行的弟子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哦了声,“已经进城了,城内可以自由行动,不必一直跟着我。”
也许是自暴自弃了,他垂着广袖长长叹了口气。胡不言说得没错,错过就是错过,没有后悔药可吃。三个月的牵挂,到这里就算做了了结。他凝望他们离开的方向,转过身,落寞地往另一头去了。
自上次替她疗伤后,彼此就再也没有这样接近过。换做以前,她早就无骨地腻上身来,但现在不会了,再也没有了。
向东一顾,有个身影从广场另一边经过,他知道那是苏画。心跳骤然加快,脑子里还在考虑该不该私下见她,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匆匆追了上去。
阿傍叹息:“要是明王也在多好,我们都活着,他不知去了哪里……”
胡不言欸了声,冲紫府君道:“仙君不是可以通阴阳吗,干脆把他复活多好。”
他垂着眼道:“上次在小院的那些话……我不是不后悔,其实不久之后就发现自己做错了。这段时间来我每每想起,生州之行最遗憾的无非是这个。如果君上这次不能顺利走出八寒极地,我想我今生都不会再来云浮。没想到琅嬛出了点差池,天帝特许他提前回蓬山,也让我有机会再见到你……”
她颔首,“多谢,我一切都好。”原本应该有来有往,至少也客套两句,可惜搜肠刮肚竟找不到一句能说的话,她只好拱手,“天色不早了,大司命一路劳顿,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