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六房的赵启轩,其实在赵氏族中也是个奇葩人物。
赵家只有内三房是同祖同宗的血脉,外九房全都是依附来的,有一些是百年前就分了宗的远房亲族,但其他基本上只能算是同姓人,为求庇护连了宗的,本不是一家,连取名字也未必照着内三房的排行来取,但到了“水”字辈,为了加强宗族联系,已经统一取名了。
这九房人投来时,也把手里的田产投到了赵家二房名下,借着赵老郡公的权势,日子过得还不错,比从前可强多了。只不过是二房长年待在京城,见得少,族中事务又由宗房决定,因此时间一长,与二房的关系就不如从前亲近,沟通起来常常要借助宗房煜大老爷做媒介,但也从来没有过跟二房做对的意思。
二房内斗,他们拿不准哪一位会斗赢,见煜大老爷立场暧昧,便受了影响,不是做墙头草就是坐壁上观,张氏不满他们的态度,在小长房落败后,对族人就一直淡淡的。这些族人才开始后悔,想方设法上前巴结,见宗房将孙女儿清姐送去给赵琇做伴,赵璟与沈氏都很得张氏青眼,还以为这里头有什么因果关系,忙不迭将自己的儿子女儿也送过去陪赵琇玩,最小的那个还不满周岁呢,简直是拿孩子给赵琇做个活玩具了。赵琇不耐烦,张氏又知道他们的小心思,都婉言回绝了,只留了清姐一个,不然还不知会吵成什么样子呢。
不过张氏出钱资助族中子弟读书科举,又拉拢了族人一把,族人对她如今是又敬又惧。相对的,小长房的人一直没回老家,名声坏了,当初得势时又爱摆高高在上的架子,如今落了魄,也没想过要客气些,还有谁愿意贴上去?在赵氏一族的地盘上,小二房的威望远远超过了小长房。张氏能够放心带着孙子入京,留小孙女一人在家,不仅仅是放心赵璟夫妻,对族人的信任也是重要因素。
由此可见,其实赵氏族人对小二房的依赖性还是很强的,老郡公去世好几年了,若不是还有张氏这位郡公夫人在,赵玮身上又有爵位,外人可能早就不把赵氏族人放在眼里了。如今族人们无论是读书还是做吏,种田还是经商,都少不了张氏这个靠山兼金主,族中家境平平甚至略嫌穷困的人家,还要时不时上门讨好一番,打个秋风呢。
这外六房本来并不在打秋风之列。这一房的上代家主是个脑子灵活的人,因为读书不成,靠着田租过活,日子倒也富足,偏偏运气不好,遇上了灾年,损失惨重,而家里老人病重,几个儿女都要准备婚嫁之资,急需要钱财。为了在短时间内弄到钱,他就咬着牙,顶着旁人的嘲讽,做起了商人,卖的是棉花。族人田地上长出来的棉花,但凡要往外卖的,基本都由他包圆了。苏松嘉三府,素来都是棉多粮少,又不愁棉花销路,二三十年下来,他就已经成了奉贤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
这位家主前些年已经去世了,死得比老郡公还早,按辈份,他是赵炯赵焯的兄弟,他的儿子,就是赵琇的堂兄了。他有四个儿子,俱是一母所出,长子继承了家业,次子为辅助,三子分家出去后,改做起了粮食的买卖——反正赵氏族人们的田地里,也有种粮的——个个都混得很好,偏有一个小儿子,就是这赵启轩,是个不安分的货色,看不上父兄们粮食棉花的老实买卖,立志要成为比他亡父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大商人,要去做那利润超高的生意。
他父亲在世时,就嫌这个小儿子好高骛远,不肯放出去惹祸,但他父亲死了,几个哥哥要忙自己的生意和小家庭都忙不过来,谁还有力气管他?结果叫他带了一千两银子的本钱出去,真的做起了买起。他眼力还是有的,直接看上了关外的药材,想要借郡公爷在军中的名望,把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销往关内。
郡公爷才不理他呢,辽东守军是他直属部下,从清人的地盘周边弄药材出来,卖得的钱贴补军资,本来就是军中默认给东北守军的福利,他告老后,自己都没再碰过那买卖了,一个外九房的族侄算哪根葱?而没了郡公爷的支持,赵启轩这买卖当然做不起来,他花在请人吃饭打点雇人买马买车上的钱,全都打了水漂,只得贩些京城土产回南边卖,才回了本。
第二次买卖,赵启轩又盯上了典当生意,他在嘉定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家当铺,以为能发达了,没想到嘉定那地方随时都有可能会遇上一两个宗室贵人,其中一个合伙人得罪了人,连累大家,他只得关了铺子,再次灰溜溜地回了老家。
第三次买卖,是赵启轩做当铺时的合伙人之一介绍的,买卖古董,赵启轩自己没有鉴别能力,但做事很小心,可惜没提防那被他当成朋友的人收买了身边的仆从,偷偷掉包了真古董,结果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个假货,还得罪了买家,闹上官府了。最后是他哥哥们见势不妙,亲自出面替他说和,才免了牢狱之灾,又拿回了银子,把仆从丢进了苦牢。不过哥哥们没把拿回来的钱交到他手中,而是交给了他老婆,就怕他又随便拿钱糟蹋。
赵启轩在家已经待了两年,平日也时常出去交际,跟朋友吃吃喝喝的,说谁谁有赚钱的好路子,哪个店铺可以投资,哪个朋友手上有一笔好货,诸如此类的,他老婆都丝毫不为所动,一个钱都不给他,每月交到他手上的零用都是有限的。赵启轩无奈之下,只能顶着新得的妻管严名号,浑噩度日了。
听说他觉得自己做生意眼光好,就是少了本钱,又没个靠山,才做不成的,所以极力支持儿子读书科举,只在这一件事上跟老婆达成了一致。他对三房八老太爷巴结得很,因为八老太爷原是族中唯一活着的秀才,又教出了另一个秀才,学问十分扎实,若八老太爷能收他儿子做学生,他儿子不愁没出息。所以他常给三房送东送西的,那西洋书籍是他偶然从朋友手上得来的,原以为八老太爷爱书,对这洋书也会有兴趣,可惜人家爱的只有圣贤书。
赵琇对这个人的印象也就到此为止了,她是听张氏和沈氏、卢妈她们说起族里的八卦,才有一点了解的。记得从前赵启轩夫妻也曾跟着族人上门来巴结,因为长相打扮都不算出挑,讨好人的手段也不如其他族人夸张,所以她的记忆不深,反而对他老婆还见得多一些。倒是张氏曾经说过这个赵启轩,眼力有一点,为人也不算蠢,可惜运气太糟糕了。
如果赵启轩年轻时表现得沉稳一点,没被父亲压制,在老郡公还在辽东军中时,就参与到药材生意中去,早就发了财。
如果赵启轩谨慎选择合伙人,而合伙人又没有不长眼睛地得罪宗室贵人的话,他那当铺还真是很有发展潜力的。
如果赵启轩没有选错仆人,又或是行事再谨慎一些,没让“朋友”阴谋得逞,其实那笔古董生意应该能获得丰厚的利润,还能搭上一位有财有势的靠山,将来想做什么生意,都不用愁了。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赵启轩这个人,在族人眼中就是败家子,连他老婆儿子都能看不起他,哥哥们都把他当成累赘了。
赵琇有些犹豫,她对赵启轩的印象不太好,但如果这些外语书是他弄回来的,也许他有门路,可以找到更多。
她需要这些书籍,不是为了从里面获取什么有用的知识,而是为了给自己脑子里那些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知识找一个合理的来处。
当初沉船,她在害怕和气愤之下,暴露了超越年龄的语言能力,虽然事后她拿“祖父拍我的头让我开了窍”来搪塞过去了,祖母、小哥哥和秋叶也都信了,甚至连当时的广平王,如今的太子也没露出怀疑的神色,但那毕竟是假的。若没有鲁云鹏在城门口拦截灵车时做的手脚,让乡人都对赵老郡公显灵一事深信不疑,早就有人拿她的疑点说事了。奉贤眼下还不是个非常发达的地方,乡人见识不比大城市里的人开明,在这里做神童,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五年内,每年都有不知内情的亲友家女眷看到她小小年纪就说话流利,心智成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私下非议不止。
赵琇平时很少出门,也不爱交际,朋友更是少得可怜,就有这个原因在。她希望淡化自己“神童”的形象,不让人觉得她的聪明程度有异,又或是拿她遇鬼的事情说嘴,冠上一个“不祥”的名头。
赵琇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不能放弃赵启轩这条路子,便对清姐儿稍作试探:“你和沅姐儿很熟么?常与她在一块儿玩耍?”
清姐儿笑道:“我俩时常在一处的,她娘也是松江人,与我娘是同乡,平日里就常在一处说话。她娘为人极和气,我去她家里玩,她娘还给我做好吃的茶面子呢。”
赵琇听说沈氏与赵启轩之妻交好,又放心了几分,沈氏能跟对方亲近,想必对方的品性还是信得过的吧?
清姐儿见赵琇沉默不语,还以为她在想族中对赵沅父亲的评价,便道:“姑姑别理会别人是怎么说的,其实启轩叔为人风趣,还知道许多有趣的事,挺他说话很有意思的。他最疼沅妹妹了,父女俩还会在一处玩耍。”她想了想,“昨儿我听沅妹妹说,启轩叔托朋友买到一个会唱曲儿的盒子,可有趣了。我早就想要过去瞧一瞧的,偏母亲不许。好姑姑,你与我一道去么?若是你肯去,我陪你一道去,母亲就不会骂我啦。”
赵琇眼中一亮,直起上身:“好呀,你说得那么有趣,我还真想开开眼界呢!”
太好了,音乐盒,这赵启轩一定有弄到西洋货的渠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