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长安宫?”若微也驻足观望。
一双蕴着晶莹泪珠的眼睛,像经过春雨洗刷的一对新叶,清新、翠绿,闪着新生的光彩,萌发着勃勃的生机。
所以对于她,若微始终存着一份愧疚。除了给她与常德一样甚至更好的待遇以外,她不知该如何补偿。可越是如此,她的性格就越是孤僻乖张,打骂宫女失德斗狠的事情时有发生,若微除了厚赏长安宫的宫女太监以外,也不好多问。
“你敢!”常德公主朱锦馨终于气恼不过上前与她扭打在一起。
乾清宫西暖阁内,朱祁镇负气蒙着头窝在榻里,若微坐在东墙碧纱橱下的圈椅上静静地看着书,她一语不发,室内悄无声息,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几乎可闻。
叭的一声,鞭子落下,只是没有落到小宫女的头上,而是落在常德公主朱锦馨的手臂上。
“你这丫头!”若微脸色微变,抬眼看了看四周。
朱祁镇愣了。
“母后?”不出意料,朱祁镇的目光里全是惊慌。
“嗯!”朱祁镇点了点头,重新回到龙案之前提起笔认认真真地写起字来。
“你威胁我?你敢威胁我?你的贤名不要了?”顺德在她身后喊着,笑着,最终缓缓抽泣了起来。
先是低声的抽泣,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喝斥与责骂,接着便是凄厉的大哭与哀号。
朱锦馨停下步子冲着那座紧闭的宫门张望着,随即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看着自己的母后,仿佛没了主意。
当顺德公主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下落的时候,若微低喝一声:“住手!”
朱锦馨咯咯地笑了起来。
“大一些,有龙,还铺着明黄色的褥垫和引枕!”朱祁镇喃喃地回答。
“什么?”朱祁镇则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面色急切地紧紧拉着朱锦馨的手问道:“皇姐说的是真的吗?皇祖母为什么要杀他们?”
想要走,可是恰在此时,那紧闭的宫门竟然开了。
只是转瞬间,她的头发就被顺德一把抓住,狠狠捺到恭桶边上,“舔,舔干净了!”
走出几步之后觉得有些异样,于是停下来回身一看,常德公主朱锦馨还站在原地没动。
“呵呵,皇太后哪里话?这个小宫女,我喜欢的很,一时半刻也离不开。听说皇太后入宫的时候就是八岁,倒巧了,这贱婢也是八岁,所以每天看着她,就觉得是皇太后在身边哄着我玩呢!”
“皇姐,你说话放尊重些!”常德眉头微蹙,面色不悦,她看了看母后依旧淡定的神色只好强压着心中怒气低声劝道。
“没事,我猜皇祖母也知道,她整日在佛堂诵经,自然不会轻易杀生。你们俩是殊途同归,都是为了教导皇上早些成材,也算是心照不宣罢了!”朱锦馨脸上一幅澄明之态。若微心中忽然一动,再过一年,女儿也要及笈也要嫁人了,她伸手将女儿拉入怀中,轻叹道:“好在有你。”
那莹白的小脸撞在暗红色的木桶上呯呯做响,唇边瞬时流下腥红色的液体,那样触目惊心,可是就在这一刻,她仿佛沉睡中惊醒一般,大喊着使劲用力一推,顺德公主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反抗,一个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若微心中微颤,这孩子心中的积怨怎么会这样强烈?
“走吧!”若微重启莲步向前走去。
“嗯!”朱锦馨牵着若微的手一同出了乾清宫。
不知过了多久,朱祁镇闷的不行,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一角,拿眼偷偷瞄着若微,只见她如如不动坐在椅中看着书,根本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朱祁镇觉得十分无趣。
“回来”!若微喝道。
“是!”随侍在侧的侍女低声回道。
想了又想,她只得说道:“你跟父皇下棋,跟弟弟比射箭,都是闲趣,无伤大局。可你是皇上,皇上举手投足谈话之间无一不牵动着国体。以后批阅奏折,在朝堂上议政裁夺事务,一言一行都牵动着万千百姓的福祉,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定要三思而后动。就像今天,你的玩笑之举,有数十条性命为你连累,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你懂了吗?”
“锦卿,你对母后有恨,母后可以理解。只是母后与你娘之间的恩恩怨怨,随着你父皇龙驭归天那一瞬早已烟消云散。如今你也渐渐大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出阁下嫁,趁着现在还能好好在宫里陪你娘,就尽量尽尽孝心,让她高兴高兴。不要三天两头总拿宫人们出气。这宫里没有天生的主子。每个人都是一步一步过来的。今儿这个小宫人,母后带走。”若微的目光透过朱锦卿投向了那两扇虚掩的殿门,她相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里面的人一定听的清清楚楚。
她仿佛没听见,鞭子继续下落。
若微放下书稿,走到朱祁镇面前,“皇上让母后求什么?怎么求?”
“母后!”朱锦馨目光中尽是不忍之色,“母后不管吗?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在她身边跪着一个瘦弱的小宫女,看她身形不过七八岁的样子,零乱的秀发随风轻舞,头一直紧紧伏在地上,以至于根本看不到她的脸,弱弱的声音颤颤响起:“公主,贞儿知错了,求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嗯”!朱锦馨美滋滋地凑到他身边说道:“听说今儿皇上在御花园里发了龙威,快让皇姐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朱祁镇臊红了脸喃喃地低唤了一句:“皇姐!”
“不能。因为赌就有风险!”朱祁镇仿佛明白了,可是转念一想又糊涂了,“可是以前父皇教祁镇下棋的时候说过,不要想着输赢,只要用心去下,就会找到克敌致胜的法子,想多了反而会顾虑重重影响思路。”
仿佛不敢置信一般:“你,小贱人!你敢打公主?”
“什么?这不公平,不关他们的事!”朱祁镇大喊着,眼中霎时有泪花闪过。看着这泪花若微仿佛有一时的心酸与欣慰,虽然生下来就是太子,从小锦衣玉食养在深宫,可他终究还是承继了自己的善良与单纯,只是这份单纯作为宫廷中的男人,作为执掌大国的天子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母后!”从外面姗姗入内的正是长公主朱锦馨,十五岁的她如花般娇嫩,人还未进门这如珠似玉的娇憨嗓音已然响起。
是她为小宫女挡了这一鞭。
清风拂过,池边杨柳垂下的纤细柔软的如同绿丝绦一般的枝条轻轻摇曳,在这儿幽静雅致的氛围中却突然无端传出一阵若隐若无的哭声。
朱祁镇望着若微的眼神忽明忽暗,他轻轻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就把马给祁钰牵去。”
“可是,不关他们的事呀!”朱祁镇从床上跳到地上,连鞯子也没顾上穿就往外跑,“我去求皇祖母,让皇祖母开恩放了他们。”
“因为他们没有侍候好皇上,也没有规劝祁钰,不仅让祁钰冲撞了皇上,还让你们兄弟失合,害祁钰受了伤。听说不仅是他们,就是这乾清宫里的奴才,除了金英、王谨、范弘这几个曾经跟在父皇身边得了免死金牌的人以外,都要被处死呢!”朱锦馨一板一眼地说着。
长安宫,在宫女太监们心中是一座冷宫。他们知道在这里住着的是大明朝曾经的皇后胡善祥,因为孙太后的原因才成为“静慈仙师”,从此幽居闭门不与任何人相顾,除了每逢初一、十五去仁寿宫拜见太皇太后以外,那扇宫门从不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