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没有放开手,反而箍的更紧了,“他会欣慰的。”
突如其来亲溺的举动让她猝不及防,亦或者是她根本无从抵抗。
他只关注于面前的背影,却不知自己的背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南京的冬日比北京要暖和多了,从北京出发的时候还在漫天飞舞着小雪花,而南京却已经有了一派初春的景象,可是偏偏此时天空中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惊恐地问道:“你?在家中蓄养美姝又浪藉花间柳巷,交友泛杂,上至名士豪杰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流氓地痞,难道你是想寻机复国?”
“瞻基”。
看着她的背影若微心中酸楚难忍,二十六年过去了,自己三十三岁了,而湘汀已经四十二了。她的心始终没变,勤谨如故,体贴如故,可是身形变了,动作也迟缓了。
正像他根本听不到在那潺潺的流水声和细细的风声里夹杂着她的心底的哭泣。
她猛地转过头,紧盯着他的眼眸,“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可是今天,我想知道。”
“是因为我?”她问。
“到了吗?”若微睡眼惺松从卧榻上坐起,湘汀忙为她披上一件水蓝色的素绒绣花袄,又将脚榻上的云头踏殿鞋摆好。若微起身换装之后推开舱门走到甲板之上,看到码头上依旧繁华,货船往来,商贾云集……,虽然自己的世界已全然变了模样,但是民间百姓的日子依旧安乐自在、富足太平,城中各种营生也热闹如故,心中稍感安慰。
他上前一步,把手悄悄绕到她身前,将她圈入怀中。
“嘘!”他把手指轻点在她的朱唇上,这动作惑人极了,将成熟男人与调皮少年两种迥然不同的魅力混入一起,令人无从抵挡。
可是在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终究还是没能等到。
“娘娘,到了,该下船了!”湘汀轻声低唤。
“娘娘,在廊下避避吧,奴婢回去取伞!”湘汀一溜烟儿地跑了回去,因为她知道自己再听下去一定会忍不住哭泣,所以借着取伞,她逃了,她避了。
“许彬,这一生似乎你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就像是为我而生的护法神一样。”她的声音幽幽的带着些许的微颤。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否认也不承认,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不,我姓许,我娘姓赵,是赵氏最后一位公主!我祖父是许汉青,乃宋末抗元大将。”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骄傲的神情,那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骄傲,比起宋朝皇室后裔的身份,他似乎更得意于此。
一身白袍的他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迎着细细的雨丝为她撑着一把伞。微风中他洁净的长袍轻拂微摆,漆黑的长发上没有官帽和玉冠,只以一根深蓝色的带子缚住,于是那满头的青丝笔直垂落,他就那么静静的凝视的眼前佳人的背影,仿佛有些漫不经心,又似精雕细琢的姿式,那种闲云野鹤般俊秀飘逸的神情与雅致的气质足以让天下女子为之怦然心动。
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挡住倾斜入内的细雨,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娓娓道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若微转过身,凝望着他清隽的容颜,那双曾经写尽文韬武略占尽世间风流的乌瞳中不再凌力深邃而是多了份柔和,有些幽深又有些恍惚,依旧眉宇如画、浅笑如风。
“我这一生,我的来生,都许给了瞻基。”她闭上了眼睛,因为她不能与他对视,他的眼神儿会将她凌迟,会将她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铠甲与堡垒击的粉碎,太多的时候,她在他面前是透明的,是无从招架的。
只是她知道,雨只停歇在她头顶上方那片方寸空间里,不用回头,也知道油布伞下立着的那个人是谁。因为他的气息,她从来都不曾忘记,有时她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对曾经的人和物,事事非非,恩义情仇记得那般清楚呢?
从来就知道他不简单,身负绝世武功,家世如迷,文韬武略有旷世之才,可又淡泊随性桀骜出尘,世事皆不入心偏又了如指掌,可是当谜底揭晓的时刻,她还是大感意外。
也只有这样的氛围才会孕育出那样一位沉静谦和内敛纯善的仁君。
他们之间相隔咫尺,可是又似乎远距千山,经年不见,又似乎朝朝暮暮从来没有分开过。
恍然间,雨似乎停了。
湘汀从来不懂诗,然而不知怎的,她就想起了这样一句,她转过身悄悄地消失在宫巷的尽头,这个时候,天地之间,不需要再有任何人去打扰他们。
她仿佛没有听懂,“你?”
他说的似乎有些耸人听闻,但是若微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因为不仅在宫内还是宫外,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朱瞻基中毒,短短二十四个时辰内,他就帮自己捉到了元凶。他的能量与势力范围,她从来没有低估过。
“能吗?”她摇了摇头,“我很想答应你。可是我不能。”
“我从生下来那一刻,就早已不是在为自己而活,在我身后有一群人,他们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复国。”他忽地把手轻放在她的肩上,看着她惊惶的样子他觉得很是有些好笑,“可是我不这么想。我要的,是随时可以复国的能力,但做与不做,就要看当今的天子。如果他可以令百姓富足安康,令国运昌隆井然,那我自然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许彬。反之,江山易主,对我而言是责任更是义务。”
手持上好的宫绢贡伞匆匆赶来的湘汀止步于百步之外,她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这样的一幕,让她心中狂跳不已。跟在若微身边二十六年,对于她和朱瞻基的情意绵绵她看的已经太多,然而都没有眼前的一幕让她震撼。
在他的笑容里分明有一种难掩的苦涩,若微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她强忍着,她不想在他面前做出一幅西子捧心的模样来。
“你老了!”她开口却是一句最违心也最伤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