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赵六迟疑着抬起头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皇上。
“彻查?如何彻查?”若微颤抖着双肩,突然满面怒色指着北墙说道:“还不是坤宁宫里的那个人,她总是恨不得我死!”
湘汀手捧着一件大红色描金绣凤的礼服悄悄上前:“娘娘,这是皇上命尚衣局为娘娘赶制的礼服,说是正月十五皇太子册封大典时娘娘的吉服。皇上让娘娘试试,如果不合适,就让她们拿去再改。”
“是吗?如果当初是她当了皇后,怕是也会如此待我的!”她又扭过脸去,继续往火盆里添着纸钱。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对他—这个让她爱入骨血的男人转过脸去。
赵六微微有些迟疑。
“还用查吗?”若微冷笑着:“皇上不觉得此事与那年我在西山遇袭如出一辙吗?铁钉,铁钉呢?去查铁匠铺不是已经查到胡安了吗?”
“母后!”皇上眉头紧拧,不知道事态如何演变的完全超出自己的想象。
乾清宫后院刚刚出了月子的若微不似寻常产妇那般珠圆玉润,反而越发的清瘦,新浴之后的她静静地坐在妆台前任由司音、司棋为她理妆。
“皇上,您终于来了?”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她还是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好像从臣妾搬入这坤宁宫,皇上您就没来过吧?今儿皇上来,是为了与臣妾一起祭奠慧珠,还是想让臣妾移宫,好给贵妃娘娘腾地方?”
慧珠的殷殷叮咛仿佛还在耳边,只是从此以后在这寂寞深宫中,接下来的路就要自己一个人走了,从此之后,在这朱楼玉宇中再也没有一个知冷知热可以促膝说说心里话的人了。
“哼!”张太后轻哼一声,“行了,有什么话,皇上就明说吧!”
阮浪立即上前将她钳制住。
大礼当天,奉天殿内高奏中和韶乐和丹陛大乐,露台上摆设着全副仪仗,大红地毯南出午门一直铺至承天门外。殿外炉鼎、仙鹤、铜龟都吐出袅袅香烟,缭绕宫殿,气象森严,汉白玉栏杆上红绸缠绕大红花锦争相吐芳,处处都显示着龙凤成祥的吉瑞与庄严。
“母后,让母后失望的不是若微。”若微平心静气,低眉敛目,态度和缓,清雅如同夏日荷花,只是眼尾轻轻一扫便如两道寒光向胡皇后射来。
胡善祥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满腔的怨恨全都化成了轻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知罪吗?”他高高在上,却发出如同蚊蚁般的低鸣。
朱瞻基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轻轻放在离她几步之外的地上。
湘汀立即奔到室外喊来阮浪,阮浪只是探了个头就悄悄退下去到前殿禀告朱瞻基。
就在众人怔愣的当场,跪在地上的司棋突然站起身疯了似地跑了过去,她拾起那个疯人扔在地上的破瓷片狠狠地切入自己的喉管,气绝前只喊了一句:“紫烟,你是忠仆,可司棋也并不想当个小人啊!”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知罪!”她扭过脸仰望着他。她笑了,穿着一身孝服的她居然也称的上是笑餍如花娇艳绝色,“臣妾的罪,就在于太爱皇上了。爱的不能自抑,不能与人分享,不能看着别人分宠争辉!”
“好了,好了,一个疯子,难不成你还想说他是被人指使专门对付若微,对付她腹中的皇子的?”张太后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母后知道你心疼若微,如今孩子还未到满月就立为皇太子,也算是天大的恩宠了,这已经到了头了。你们呀,以后还是安分些吧!”
“臣妾谢皇上隆恩!”胡善祥伏在地上大礼相拜。
“为了我好?”胡善祥笑了起来,头上的钗饰摇摇颤颤甚是好看,“皇上才错了呢。她哪是为了我?她是为了皇上好,她是为了皇上的圣德,为了成祖和父皇的名声。省得别人说成祖和父皇都看走了眼,千挑万选却选错了人,居然找了这个一个内心如此奸诈的女人来做皇后。”
若微轻轻拍了拍手,阮浪与金英押着一位白发老妪步入室内,“娘!”赵六立即奔到老妪身旁:“娘,你没事吧?”
夜色中,他的叫声、笑声是那样的骇人,然而隐隐的一个女子的哭泣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母后,这层意思儿臣明白,可是即使是关了三十多年与世隔绝,又怎么会突然跑出来,又偏偏遇上贵妃,况且他为何不追别人怎么单独只追贵妃?”朱瞻基眸色阴沉耐着性子缓缓说道。
册封大典之后,皇上与皇后携手走上承天门,在这里接受百官和皇城百姓们的朝贺。
“哭,你是该哭,否则紫烟死的也太冤枉了!”若微的声音带着出离人间悲苦的超脱与冷静,却让人更感寒意。
可张太后却执意而行。
“娘娘!”司音、司棋、湘汀都懵了,她们立即出手相拦,而若微却越发地失态竟然伏在妆台上痛哭了起来。
“很好!”张太后点了点头,指了指皇后说道:“皇后,去把你宫里自皇太孙府时带出来的旧人都叫来,站在这儿,让他认!”
“彻查?”张太后凤目微凛:“如何彻查?母后早就告诉过你,那个疯子是建文帝的二子,名叫朱玉圭,当年成祖爷攻破南京城时,他还在襁褓之中,这么些年从南京旧宫到北京城的皇宫之中一直被囚于密室之中,如今长到三十多岁还五谷不分、人事不懂,是个疯子是个废人,谁想到他怎么就跑了出来,冲撞了若微。好在没有大碍,此事关系着成祖爷的圣德,不能声张。”
“免礼!”张太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端庄,她再次从桌上拿起那个锦盒,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一枚铁钉指着它说道:“赵六,你仔细看看,这枚铁钉可是出自你手?”
大明宣德三年正月十五日,在奉天殿举行了隆重的册立皇太子盛典。朱瞻基下令免全国赋税三成,普天同庆。
“你这个贱人,红口白牙如此冤枉人,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慧珠冲了上前狠狠给了司棋一记耳光。
每一张元宝纸都是她亲自剪的,看着它们一张张在铜盆中被小小的火苗吞噬掉,她的心仿佛也跟着烧了起来。
“红色,这红色艳的像血,是紫烟的血,是紫烟孩子的血。这血晃的我睁不开眼,这辈子我拿什么去还她的情,她的义?”若微号啕大哭起来,一时间哭声如泣如诉,满室的人都怔怔的呆立当场。
“慧珠……投井了!”云汀低着头,连日来宫中的血雨腥风早已让她不寒而栗,“她留下血书一份,坦然承认了所有罪责,还说所有种种皆她一人所为,皇后本不知情。”
“拿上来!”张太后从侍女手中接过珠串细细观看,面色越发阴沉,“不错,这还是永乐九年郑和从西洋返航时带回来的,成祖爷赏了两串给哀家,一串留给嘉兴公主了,还有一串就给了若微,想不到你竟然拿先皇所赐的圣洁之物去做这等买凶陷害她人的事情。若微,你实在是太让母后失望了!”
“母后!”胡皇后眼中尽是委屈之色,万般无奈只得依从。
当朱瞻基进入室内的时候,屋里一片狼藉,一身白衣的她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洒在身后,伏在地上失声痛哭,满地都是红色的碎片。
“哈哈!”她的笑声十分骇人,“我从来都不喜欢她,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她对皇上跟我对皇上的心,是一样的。所以,输就输了,皇上不是一直都想把臣妾头上的凤冠拿走去送给她当礼物吗?只要皇上高兴,拿走就是了!”
“是一位女客。”赵六答道。
张太后与朱瞻基及殿内众人都大感意外,朱瞻基默不作声只悄悄跟在若微后面出了殿门,张太后见状虽然心中极不情愿,但也只得耐着性子裹了氅衣跟了出来。
“是!”湘汀,司音、司棋连同阮浪纷纷退下。
“什么是我?”若微镇定自若地解下身上披着的白色雪裘大氅,给皇上、皇太后以及胡皇后分别见礼,然后坐在右首椅子上。
若微冲着朱瞻基和张太后盈盈一拜:“请皇上和皇太后移驾!”说完,她站起身来自顾向外走去。
朱瞻基听了唯有一笑而过,“瞧母后说的,就是祁镇不在仁寿宫里,儿臣还不该过来看看母后?”
凄烈的哭声与骇人的笑声让人无从分辨,或者原本这就是一个喜乐颠倒的世界。红墙绿瓦的宫门朱阙内,这样的红颜悲歌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张太后把目光投向皇上:“皇上,如今局面恐怕皇上也是始料未及吧?如今真相大白,谁真谁假,谁忠谁奸,皇上自然明白!”
“是!”司棋点头说是,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跪着爬到张太后面前:“太后娘娘,这是慧珠交给奴婢郁金的罪证,这样害人的东西,宫里典药局是不能流露出一钱一厘的,这是她亲自到城中药铺买的,只是百密一疏,这包药的裹布和蜡壳内侧均有药铺的记号,只要找到药铺即可查出是何人所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