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伊罕脸色阴沉,瞪着面前几个人,颇有些看不上的样子:“我说你们几个到底怎么回事?今儿晌午打扫庭院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这也就罢了,从云南进贡来的那批珍稀花草到现在也没有修剪完毕,慧贵妃娘娘要是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毛伊罕哼了一句,叹口气,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快打住吧,这样的话以后少说。如今皇后娘娘一声令下,要紧缩开支,这东西十二宫上上下下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你们几个还是抓紧做事吧,若真耽误了,慧贵妃娘娘怪罪下来,谁也救不了你们。”
仁妃锦珍适时开腔:“既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就算再艰难,众姐妹也是要分担的。”
真的有了身孕吗?宁香和皇上?东珠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晕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阵子猛咳,因为咳得太急,帕子上都沁出了血色。
皇后虽是未能如愿,心中终究有些不自在,但面上并未显现,仍是温煦地笑笑:“这样很好,本宫替皇上谢过各位姐妹。”
东珠淡淡一笑:“偶感风寒,不碍事的。再者,我一个冷宫的罪人,还请什么太医?今儿倒奇了,姐姐怎么来了?”
太监丙:“更让奴才没劲儿的是薪俸也跟着减半了,太皇太后宫里的小德子还取笑奴才耍钱都不敢耍了,不敢耍钱倒在其次,奴才的爹娘还指奴才的银子贴补家用呢。”
东珠摇了摇头:“你千万别多心,我并没有怪责你的意思。我自然知道,这次入冷宫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世人都沾不得,沾了便要倒霉。”
东珠抬眼看看周边,淡淡一笑:“此时此刻,我能有一处避身之所就已经很知足了。”
仁妃锦珍与荣常在对视,两人低头暗自搅着手里的帕子,默不作声,余者如惠贵人、敏贵人以及诸位常在、答应更是柔顺缄默。
其余太监闻言大笑。
“阿玛,你用一生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保护了阖族在三朝风云变幻中毫发无损,可是你却走得这样凄苦无依”
皇后再度被呛,面色有些讪讪的:“慧贵妃所言极是,开源一事,本宫已想过,前次已拿出一部分首饰交由内务府变卖,可惜也没卖几个钱。”
东珠笑笑:“在这宫里,疯了的也许比清醒的更懂得人心。”
皇后终究有些不挂脸,便开口说道:“此次为了能为充盈国库贡献一份心力,确实委屈了宫中上下了。都怪姐姐考虑不周,这样吧,若是各宫实在吃紧,暂且维持先前削减三成不变。”
太监乙:“奴才干的可都是力气活啊,如今这荤菜也少了,奴才干活也没以前那么有劲儿了。”
仁妃等人不敢回语,只默默看向皇后。
皇后见了,颇为满意,点头说道:“各位姐妹如此明理,本宫就说说这撙节用度的具体举措。本宫已然算过,虽然妃嫔贵人等级不同,待遇有别,即使按最低级,每年的年俸、膳食、服饰,减掉一半也远胜民间大富之家的千金;而每宫宫人、太监冗余,导致人浮于事,徒耗财力,故本宫拟将各宫年俸、膳食、服饰、宫人减半,不知众姐妹以为如何?”
“娘娘可同她说了遏侍卫病故的事情了?”这是锦珍贴身侍女的声音。
慧贵妃乌兰冷哼一声:“先前已经减了三成,现在还要减半?不是本宫要拂皇后的面子,而是自皇后撙节用度以来,这东西十二宫的日子实在清苦。且不说别人,就说我翊坤宫,世人皆知我蒙古本是贫苦之地,本宫进宫时嫁妆寒微,在宫里的待遇也比不上皇后之尊,所以这日子,皇后过得下去,本宫却是过不下去。我过不下去也还好说,只是苦了底下人于心不忍。要知道咱们做主子的吃肉他们就只能喝汤,咱们做主子的要只能喝汤,那他们就只剩下吃渣的份儿了。姐姐,你说是不是呀?再者,仁妃宫中、连惠贵人等都是十分艰难。还有,宁常在她们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那就更别说了。”
东珠紧紧咬着自己的唇,不想发出半点声音。
锦珍有些纳闷:“是贵太妃的人?不是说她已经疯了吗?脑子不清楚的人,还能派奴婢来关照你?”
锦珍愣了一下,脸上闪过几分凄然,又看了一眼昴格尔,颇有些不自在。
原本此事到此可以了结,谁料,慧妃竟然径直走到皇后身边,拉起皇后的手,颇有些姐姐安抚妹妹的味道,然后又掏心掏肺地说开了。
东珠会意,便对昴格尔说道:“多谢你了,这会儿我好多了,你也回去歇歇,记得帮我转告贵太妃,多谢她关照。”
东珠话在锦珍听来很是有些一语双关,于是面上便有些僵硬,略干笑两下,便才开口:“听你话里的意思,想来是怪着姐姐。没错,当日鳌拜倒了,你受到牵连,入了冷宫,中间隔了这么久,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来看你,的确是我失了人心,姐姐给你赔不是。”
“姐姐赶紧回吧,别过上了病气。”东珠说不出是笑还是哭,拼了力,才在咳嗽的间隙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
锦珍面带悲戚地叹口气,“回头我让人送些被褥、炭火来,你留着先抵挡一阵子,原本我想着你有宁常在昭应,处境该不会如此艰难,谁承想会这样。”
东珠的心提到嗓子眼,立时直愣愣地站起身,光着脚站在冰冷地地上,往门口处走了几步,试图听得真切些。
在东珠看来,颇有些哭笑不得,想要开口,又断断续续咳了半晌,这才再续上话:“我明白。”
皇后最终强打着精神,嘴边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点了点头:“慧贵妃所言极有道理,本宫会吩咐下去,叫他们试试的。”
但是在东珠听来,已经不重要了。
东珠和衣拥着一床被子半躺在窗边的炕上,贵太妃的侍女昴格尔正小心翼翼喂东珠喝水,东珠刚喝下一口水,随即又猛烈地咳嗽起来,昴格尔赶紧递上帕子,东珠用帕子掩住口鼻,努力克制着咳嗽。
锦珍拉着东珠的手,一脸打抱不平:“好妹妹,到这个时候你还帮着她说话,你可知道如今宫里,皇上最宠的就是这位宁常在了,皇上才刚升了她阿玛内务府的差事,那可是个肥差,专管宫中所需。如今她又有了身孕,听说皇上已经许诺,只要平安生产,不论男女,便晋封为贵人。所以啊,在这宫中,如今是短了谁的吃穿用度,也绝计不会少了她的。”
众太监齐声应了,然即四下散开。
“看你样子,病得可是不轻,这是病了多久了,可有太医来瞧过?”锦珍有些哽咽。
就连坐在最末位的宁香都低声说,“是啊,皇后尽管吩咐便是。”
东珠和昴格尔看向门口,仁妃锦珍眼含泪水疾步入内,走到东珠跟前坐下,紧紧握起了东珠的手。
东珠知道,若阿玛在天有灵,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眼泪。所以,她不哭,她也不能倒下,她要让阿玛看到,他的种种委屈不会白受,她钮祜禄东珠,终究活得比所有人都要自在。
众人闻听立即附和:“是啊,臣妾也愿帮衬皇后,为皇上分忧。”
东珠摇头拒绝:“不用了,皇后缩减后宫用度的事情我也知道,想来你自己也不富余,我这边忍忍就过去了。你那边若是短了,少不得还要受人笑话,被底下的人为难。至于宁香,恐怕更是捉襟见肘,所以也无暇顾我了。”
乌兰冷冷一哼:“这一次,本宫倒要让皇上和天下人看看,我博尔济洁特乌兰,是怎么帮衬皇上做贤内助的。”
好像除此之外,锦珍碎碎念念还说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