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没有让康熙感觉到欣喜,只是让他觉得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面对天下苍生,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君主,而面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少年康熙更是疑惑,自己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赫舍里深深吸了口气,知道皇上神情间似乎有些不痛快,但还是说了:“这些日子,皇上与太皇太后似乎不像从前了,虽然请安照旧,可是……”
“杀了他!”
看到身处泥泞中的百姓们,前一瞬还是悲伤绝望,而这一刻被那一丝难得的阳光照到,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少年天子突然意识到,也许这才是生命的价值,只要你活着,一切都可以重来。正如眼前的道路虽泥泞不堪,还有那些泡在泥水里的房屋残骸,甚至是被大风刮倒的树枝,一切的一切,只要雨停了,日头出来了……种种,皆可修复。
闻讯赶来的鳌拜看到这一幕,大吼一声:“你们这些贱民在做什么?要谋反吗?”他刷地一下拔出腰间佩刀,明晃晃的刀一晃,“鳌拜在此,看哪个敢造次?”
“这种地方?”康熙淡淡跟了一句,“朕若不来,还以为在卿辅的料理下,我大清当真国泰民安了。”
“皇上,宫中喜报!”一身蓑衣急驰而来的正是乾清宫太监李进朝。李进朝飞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泥泞之中,却难掩脸上的喜色:“奴才奉太皇太后谕,给皇上报喜!皇上大喜!荣常在刚刚在坤宁宫为皇上诞下大阿哥!”
一时间,天地风雨仿佛都凝固了。
“皇兄!”康熙注视着福全,这个无数次躲在他身后,总被他遗忘与忽视的兄长,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能这样鼎力相帮实在让他生出许多的感慨来。
想着想着,似乎眼前又看到了太皇太后那一道凌厉的目光。“玄烨,不要走你父皇的老路。”
“此是天灾,皇上无须自责!”福全一如往昔的冷静,他的脸上是与其年龄毫不相称的淡漠,但袖中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隐忍。铁血丹心,每一个铮铮男儿都有的,他自当也不例外,只是他要比常人更懂得隐忍。
乾清宫里一片死寂,两人的呼吸声,似乎也清晰可闻。
他越来越清晰地发现自己的欠缺,为什么不能在一片乱麻的危机中找到破解的出路呢?皇后有意无意的提醒,不正解开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结吗?
天子的面色却越来越沉。
福全道:“又不急着住,停工也无碍,况且这城中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臣也想接纳一些人到王府去暂住,这样两下里不耽误。”
康熙亲自扶了皇后起来,皇后一抬手,命高嬷嬷上前:“快抱给皇上瞧瞧!”
对这张方子,福全并未多做解释,可是那熟悉的字迹,却让天子不能不多想。
赫舍里摇了摇头,目光中尽是忧虑:“皇上,无论任何时候,臣妾自当与皇上言行一体,臣妾怎敢怪皇上?只是有时候,臣妾想着,为什么事情会到了今天这一步呢?以太皇太后的深谋远虑和过人的大智慧,她所行一定有更深的意义。也许一朝一夕间,有些事情咱们没看清,假以时日,定会明朗。不必事事在一时急于辩明。”
“太皇太后为大阿哥赐了名。”赫舍里似乎说了一件无关的事,但这句话一下子戳中皇上的痛处。
翻身转向左侧,便看到东珠那一双爱嗔爱怒的明媚娇眼,既慧且美,原是佳配。然而再翻身向右,又似乎看到敦厚豁达明艳万芳的皇后。她二人,若能两全,该有多好?
“杀了他,祭祀我们的亲人!”
康熙心中感动,当下便吩咐先回乾清宫。回到寝宫,春禧则立即命宫人侍候天子沐浴更衣。收拾妥当靠在龙椅中,喝了口热茶,在传膳的间隙,皇上康熙问起顾问行:“他,可还好吗?”
“是。”高嬷嬷领着奶婆子们退下。
“鳌大人,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疆场御敌是保家卫国,如今抢险筑堤,也是保家卫国。”索额图说道。
春禧淡淡一笑,面色微红:“这样的天气,皇上以身涉险,奴婢怎不挂牵。”
看着缩在襁褓里睡得正香的小小婴儿,那光亮亮的小脑门,皱巴巴的小脸蛋儿,一抽一吸瘪瘪的小嘴,一下子就把皇上吓到了。
京西永定河畔,一眼望去,道路如渠,田亩成湖,四下里都是积水,满目疮痍间尽是肮脏。
康熙听了,甚是感动:“皇兄的王府,怎能停工?”
康熙不语,赫舍里话里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只是最近,他的确疏远了太皇太后,不是行为上的,是从内心深处。有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在质疑着太皇太后的意思,甚至刻意要与太皇太后反其道而行。在这样的疏离中,他甚至感觉到一种快|感。
进了内宫,有一瞬间的恍惚,便问李进朝:“秋荣和孩子还在坤宁宫吗?”
“什么?”鳌拜仿佛没听清。
“后天,臣妾会在坤宁宫为大阿哥办三朝洗儿宴,到时候太皇太后一定亲临,还请皇上与太皇太后和睦。”赫舍里说得小心翼翼。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费扬古抑制不住自己的担心,他很想将自己的想法说给皇上听,但是看到愁容密布的少年天子,他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皇上虽然亲政,但尚未掌权,这样惊世骇俗的一个法子,就算康熙愿意,恐怕在朝堂上又将引来一场新的风波,终究是难以实现的,现在,他仍需蛰伏。
赫舍里笑而不语。
一切来得似乎太快,康熙的心咚咚跳得很是厉害。皇上的身份他还没有担好,如今又陡然给他添了一个父亲的责任,看着不远处河床里浑浊不堪的洪水,他一时间有些失了神。
康熙微微皱眉:“卿辅打算如何抢险?”
康熙不禁想起大阿哥那小小的脸庞,柔柔的眉眼。那样巴掌大的一个小婴儿,承瑞?他何以承?他承得了吗?想到此,心里立时便不痛快起来。
李进朝略一愣神:“月子房正设在坤宁宫后面的厢房里。”
“让噶褚哈从兵部派五千军士参与抢险。”康熙说道。
康熙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在百姓心中竟然有这样的威慑。
高嬷嬷说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听说皇上打城外淋了雨,想着皇上定是累了,若是寄挂着大阿哥,再赶过去看便会更耗精力,所以便命奴才等人把大阿哥抱过来了。来时也传了暖轿,包得也严实,自是无碍的。”
福全将玛迩赛丢进灾民当中:“这话,你跟他们说去。你是工部尚书,你若好好办差,刚加固的河堤怎么可能决了口子?同一期的工程,京西大营马场的围墙怎么没被洪水冲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