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弹过千百个曲调的人才能懂得音乐,看过千百口剑的人才能懂得武器。看了高峰就更明白小山,到过大海就更知道小沟。在或轻或重上没有私心,在或爱或憎上没有偏见;这样就能和秤一样公平,和镜子一样清楚了。
东珠不禁轻叹:“皇上还是心存芥蒂。罢了,东珠只想提醒皇上,弃子前一定要先想好在哪里可以布上新子,而新子的作用是否能真正代替弃子。这些,一定要在弃子前想清楚。”
似乎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明珠大人说的是,这一句正出自《吕氏春秋去尤其》,原句是‘东面望者,不见西墙;南乡视者,不睹北方,意有所在也’。”费扬古面上无喜无悲,却是强抑着心中的悲凉与无奈,“而刚刚皇上所诵前一句则出自《文心雕龙知音》。”
东珠分不清是药汤还是眼泪,就那样又涩又苦,一起吞了进去。
接着,看到这一句,他不禁又怒了:“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
终于,康熙深深吸了口气:“三藩、河务、漕运、西北及察哈尔的安定、大清版图满汉诸夷华夏一统!”
“去,把熊赐履给朕找来!”皇上头也未抬。
费扬古停下步子回头凝望着,目光仿佛是在看乾清宫,其实他的目光穿越了整个宫苑,心之所及的正是宫城东北一隅东珠禁身的宫正司。
“那又何必浪费药石汤水,总归一死罢了。”东珠轻轻吸了口气,这天气似乎不知不觉间就觉得凉了,想一想还在七月间,怎么就会觉得凉呢。
“你们来得正好,朕有两句话不得其解,‘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你们可知出处?”康熙问道。
“是东珠不懂事,从入宫到今日,都是东珠在给皇上添麻烦。”东珠看着皇上,仿佛才几日未见,原本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天子的眉目之间竟然有了些暮色,透着一种沉稳老练与坚忍苍凉,让人看了很是不忍。
自有人端来一碗汤水。
东珠微笑:“皇上现在身边有可用之人吗?”
康熙一把将她扶住,四目交会,竟然无语。
东珠自唇边露出一丝淡漠的笑容:“是在炫耀你宫正司无上的权力吗?难怪人们都说在这后宫之中,混得好的女官不亚于一宫主位,特别是这宫正司宫正,执掌后宫一切戒令责罚,权力堪比后宫之主。”
“来人。”齐佳裕德又是一声吩咐。
“皇上。”齐佳裕德眼中神情颇为复杂。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见到她的宫人们,丝毫不感意外,只是依礼默默请安,随即便站在两旁,仿佛是有人交代过一样。疑惑才起,但很快,当东珠步入宫正司上房正堂时,看到端坐宝座椅的宫正齐佳裕德时,便懂了,因为她脸上的神色是那样的笃定,她似乎认定自己会跑回来自投罗网。
康熙再一次意外。
回到乾清宫懋勤殿,康熙便在书册中查找起来。
东珠淡淡一笑:“历朝历代辅政权臣不管是否真的有僭越之行,天子为了皇权隆威必定都会除之,这本无稀奇。但东珠好奇的是,若是朝堂之上有一天真如皇上所愿,真的没有了鳌拜和遏必隆,甚至连他们的亲信门士全都清除干净,那时,皇上又当如何?”
刚刚来时,虽有费扬古搀扶,但身子如同负了千斤之担,此刻却是无端轻松极了。
顾问行、春禧等人吓了一大跳,悄无声息地跪了一地。
(译文)凡是合于自己脾胃的作品就称赏,不合的就不理会;各人拿自己片面的理解,来衡量多种多样的文章。这真像一个人只知道向东望去,自然永远看不到西边的墙一样。
(原文)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偶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
附文心雕龙知音
费扬古淡然以对:“皇上才说了半句,你便已经知道全文出处,然而当你看皇上的书案上有《左传》时,便知皇上应当读过《吕氏春秋》,如今不过一时记不真切罢了,所以你便略微提醒。《左传》或是《吕氏春秋》,为人臣子读一读倒也没什么。而这《文心雕龙》若非真心喜欢汉家文化,又有谁会读?就是读了又怎会记得如此清楚?为避免麻烦与猜忌,所以你便刻意守拙了。”
“长公主心如璞玉单纯无邪,就不要再多做责罚了。”东珠又是一拜。
因为通篇阅完,他便明白了其中的真义。
东珠凝望着皇上,双眸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似明珠般散着温润的珠华,却足以穿过一切直抵人心最柔软的深处。
未等康熙想清楚,东珠紧接着又问:“当朝堂之上扫清障碍,君权再无衡制,那个时候皇上最想做的是什么?”
“朕都答应你。”康熙将东珠扶起,“是否,还为你阿玛、额娘担心?”
隐隐地,似乎从不远处传来女子呜咽的哭声,好像是宁香,难道是被自己连累,在受责罚?东珠眉头微蹙。
东珠又道:“皇上知道如何去寻可用之人吗?”
东珠从康熙怀中挣脱。她再一次恭敬地跪了下去:“自入宫以来,东珠还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给皇上磕过头,今日原该补上。”
“《文心雕龙》?”康熙默而不语。《吕氏春秋》里面有很多微言大义,所以他很早就看过了,而这部《文心雕龙》则是南朝理论家刘勰所著的,主要是让那些做文章的文人看的,所以他并没有认真读过。
“皇上,东珠有句话一直藏在心里,原是不敢说、不敢问的,可是今日再没有不敢了。皇上可愿坦诚以对?”
(原文)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
“罢了,找他来了也该到了临朝听政的时辰了。罢了,你且去侍卫处看看明珠和费扬古、索额图他们,看是谁在当值。”
“来人。”齐佳裕德轻轻一唤,即有人入内听候吩咐,“放了苏云和宁香,通传下去,此二人罚俸半年,充作杂役。”
“迂腐。”东珠冷冷一笑。
“喝吧。”齐佳裕德看着东珠,“太医院弄的药膳,应当比苏云自作主张熬的清粥好喝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