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个不信,一万个不信。
东珠的声音越来越弱,面色却越来越红,像是被火点燃一般,从来没有这般明艳过。
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康亲王杰书开口问道:“既然如此,请问庶福晋今日上殿究竟所为何来?须知此件龙袍与彼件龙袍,两者个中意义好比天地之别,庶福晋可要想明白了。”
群臣沸腾了。
其其格继续说道:“鳌大人私藏这件龙袍,每隔一年半载都会拿出来看看,大人常常会对着这龙袍自言自语,说想到当年皇上登基的时候才这么高,如今又大了些。大人还说,看到这件龙袍便会提醒他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多重,皇上幼年登基,身为辅臣必当日夜警醒,要替皇上当好差,好好看着朝堂上的人和事。”
东珠赫然打断:“皇上,还请三思。东珠死不足惜,但恳请皇上千万不要自乱阵脚。须知‘芒主通人情以质疑,故臣下无信,尽自治其事,则事多’。”
当然也有极个别的人不以为然,比如靖亲王博果铎,他便朝显亲王富绶眨了眨眼睛,随即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宫正司也太小题大做了,说不定是这昭妃娘娘与咱们皇上增添情趣的丸药,就像明朝的那个什么红丸案……”
只是当她将那龙袍展开的时候,大家发现,那根本不可能是鳌拜的龙袍。
“其其格,这就是你说的鳌拜私藏的龙袍?”
皇上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东珠这个人,忽略掉自己对她莫名的无原则的情爱与眷恋,他决定就此结束这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会审。
可是此时,其其格这样说,大家又能说什么呢。
“是的!”其其格坦然答道,“就是这件龙袍,这是鳌大人私藏了六年的一件龙袍,听说是当年皇上登基时,由内务府命江南织造准备的,这批龙袍运抵宫中之后,尚衣监的太监在清点时不慎将蜡油滴到龙爪上,所以这件龙袍皇上并没有穿过。”
另一位对此情对景感觉惊异的自然就是昭妃,钮祜禄东珠。
少年天子说完这番话,大殿之上暂时一片寂静。最后的时刻仿佛来临,皇上盯着龙案上那道早已准备好的御旨,此时只要他在那上面盖上玉玺,一切就成定局。
费扬古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那天先皇还说了好多……正是因为这些,才让他下定决心无论怎样忍辱负重都要以自己的实力在朝堂上建功立业,以此来为姐姐、为董鄂氏正名。
此情此景,引得在场所有人唏嘘不已。
“天呢,她这是自知罪孽深重,要畏罪自尽!”
“昭妃私藏禁药、私通外臣,以别有图谋的画对外授意用来干涉朝政,一切罪状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今废去封号,交由宫正司进一步严审。鳌拜私藏龙袍……”皇上鼓足勇气刚要宣布对鳌拜的处罚。
费扬古站在皇上龙座左侧,他也在做着最后的打算,虽然无力改变眼前的局面,也无法拯救遏必隆与鳌拜,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应该去搅这摊浑水,但是如果东珠面临死亡,他决定要请出先皇留给他的那道圣旨。
不信。
然而,她已经将丸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不知宫正司的人是否将这丸药拿去验了,也不知她们是否已经知晓这丸药的作用,但是当东珠看到包着药丸的蜡纸已破,便感觉到自己出宫的最后一点希望如同那蜡纸一样,破了。
最为不能接受此情此景的便是苏克萨哈,因为他深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今在诸王与众大臣面前呈上弹劾鳌拜血书的他,如果不能扳倒鳌拜,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东珠是生是死毫不重要,只是恳请皇上一定要想明白了,这丸药绝不是用来对付皇上的……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任何人想要对付皇上。但是若皇上先对臣子生疑……为了自保,谁也不能料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东珠难以置信地看着其其格,对于这个女人她并不陌生,以往多少次与鳌拜同赴猎场、靶场的时候,其其格也常随侍在侧。她不是那些殷勤媚主只知一味取宠的姬妾,也不是一般谨小慎微的奴婢,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崇拜着鳌拜,她是敢爱敢恨、热情坦诚的爽快女子。可是现在,想不到她竟然会这样说。
“皇上,不必再审下去了,请下旨吧,奴才愿为皇上拨乱反正的马前卒。”
“这是要掩灭证据!”
康熙对这一切都感到害怕和厌恶,他从心底有些讨厌这样的谋略。
想来在慈宁宫头殿奉茶的鳌拜与遏必隆现在已被侍卫营的人看得死死的,拿下他们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而由索额图亲率的人马也已将两府团团围住。
虽然这样的结果太皇太后一早就已经告知给他,但是康熙还是难以相信,鳌拜最宠爱的庶福晋,最亲密的枕边人,真的会这样无情地指证他吗?
就在东珠神情恍惚的当口,有个人出人意料地步入殿中。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是什么?”这是在计划之外的戏码,皇上有些意外,诸大臣也很是意外。
“你姐姐走的时候,没有对朕说过任何请求,但是朕知道,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因为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先皇在最后的时刻偷偷召见了他,“对不住了,在你阿玛、额娘活着的时候,朕没有给他们任何的恩典,也没有对你有过什么关照。那是因为你姐姐希望你们不要为她所累,能够活得单纯些、自在些。可是她错了,她的心没有人能懂,那些人还是一样地嫉恨她,把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泼到她身上。早知今日,当初何必万分委屈,到头来这万分委屈也未得求全。朕好恨……”
“皇上,这是鳌拜的诡计。这个女人是鳌拜最宠爱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会真心举报鳌拜的罪行?要知道鳌拜为了她可是不惜亲手杀死了为他生儿育女的八夫人。可见这个女人与鳌拜的关系,说不定她还是鳌拜的闺房谋士,皇上,万万不可听信她的信口雌黄。”
在这一刻,东珠也疑惑了。
他,的确是这个晚上最让人意外的。
众人不解,然而,东珠的脸一下子变得如纸般雪白。
“皇上,奴才愿带本府亲兵去鳌府拿人。”
接着再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她几步走到鲍司正面前,将那两粒丸药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