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太皇太后躺在寝宫里的炕上,皇上就坐在炕边,此时室内只有他们祖孙二人。
“他们跟着皇上,还让皇上摔了,皇上受了伤他们就统统该死。皇上又怎么会摔倒?负责打扫的人肯定没扫干净,脚上踩着小石子或是地上有水渍才会摔倒,不是吗?”太皇太后冷冷地说道。
他坐在那里,将太皇太后所说的一切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从场面上看这似乎的确是个机会。
太皇太后气极了,指着苏麻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又是被魇着了,跟他阿玛当年有什么分别?”
“接下来的事情?”皇上果然疑惑。
当屋里只留下齐宫正一个人的时候,她面上露出不屑的冷笑:“布木布泰,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皇上要打要骂,她就该老老实实地领受,怎么敢、怎么可以拿东西去挡?就算再不乐意,再胆大妄为,把脸闪开也就是了,怎么还敢拿东西与皇上相抗?”太皇太后捶胸顿首,“果然是哀家老了,看走了眼,居然让她进了宫,真真是难缠的冤家。”
皇上自知一切都瞒不了祖母的耳目,他想了想:“是孙儿刚刚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的。”
“去,把今儿跟着皇上的人,还有今儿负责内宫打扫的人,全都交给宫正司刑杖处死。”太皇太后说道。
“你不明白。”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你若真明白,现在就该和领侍卫内大臣以及岳乐他们好好商量商量这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
“皇玛嬷!”皇上不知所措。
“是!”苏麻从外殿匆匆入内。
鲍司正又给齐宫正换了一杯热茶,她知道她的习惯,就是在挥汗如雨的三伏天,齐宫正也是受不得半点儿寒气的。她不但要喝热茶,要用热水洗手净脸,就是坐垫都不会像寻常人一样换上竹席,还是一水的蓝色绣花小棉垫子。
皇上自然记得,那一日出现在人前的鳌拜穿着与皇上几乎一样的朝服,除了冠帽上顶子的颜色略有差异,那分明就是一身龙袍啊。
皇上不解。
当皇上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以后,太皇太后与苏麻对视之后,竟笑了。
太皇太后抽丝剥茧地为皇上分析。
他究竟应当怎样,才能够两全呢?
“慢着。”皇上醒过味来,“皇玛嬷不必如此,孙儿知道错了,是孙儿说了谎,孙儿没摔跤。”
“是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皇上回着。
“还有宗室的兵马、皇陵的兵马、奉天的兵马。他可以在六个时辰内入京,咱们也可以。”太皇太后笑了笑。
皇上看到太皇太后气息如常,自然放下心来,但是随即面上又有些不快:“是哪个奴才脑子里灌了糨糊,传话不清不楚的,差点儿没给孙儿吓死。”
很快,小院里就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哭号声。
“此事,要么不办,要办就要办个干净。”太皇太后索性摊牌,“如今昭妃那边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而为都不重要了。只要拿到人证物证,再从鳌拜家里拿到一件铁证,这里外相通意图谋反的罪名就算坐实了。如此,咱们便可以连同八大铁帽子王一起将鳌拜、遏必隆连根拔掉。往后,就不必再日夜担心了。”
作为皇上,他在面临第一次政治考验的时候交了白卷。
“什么?”大家不明白齐宫正话里的意思。
皇上更觉得疑惑:“皇玛嬷,可是孙儿哪里说得不对?”
“是那天因为一点儿小事,跟昭妃发生口角,孙儿打罚她的时候,不小心弄的。”皇上十分小心自己的措辞。
可是,自己真能如此吗?
“皇上又错了。”太皇太后说道,“即使她的心是正当的,可是她选择了不正当的手段和错误的方法,她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像行走在刀尖上,原是不想死,但是一不小心掉了下去,又能怪谁呢?”
皇上这才明白,原来太皇太后一早就已经布好了局。
可是这证言……
苏麻说道:“皇上,太皇太后是高兴。皇上对宫内外的防务这样了如指掌,说明皇上对眼下的局势早有谋略。”
“孙儿没有十足的把握。”皇上说道,“在场面上,虽然我们掌握了足够扳倒鳌拜的证据,相信也不会有人公然提出反驳。可是,我们并没有掌握扳倒鳌拜的实力。”
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鲍司正看着齐宫正:“大人,您一向是不喜欢刑讯的!”
皇上自记事以来,从来没见过太皇太后如此情绪激动过。在他的印象当中,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太皇太后都是镇定从容、尊贵大度的,所以此时面对这样的她,他很是意外。
“这是诱供,苏克萨哈能从吗?”皇上有些犹豫。
“可是,她是无辜的。她原本是想帮着咱们提醒鳌拜要隐退的。”皇上的声音很低沉,低沉到像是在呢喃自语。
再加上一些人的证言,足够了。
“皇上,快说句软话吧,太皇太后听到这事,当时就在园子里晕了过去。这一整日了除了半碗汤药,是水米没打牙呢。太皇太后这是心疼皇上才急病了的。”苏麻从旁相劝。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之间的对决。
“刚才你说,你是打承乾宫过来的?你去承乾宫干吗?”太皇太后痛心疾首,“皇上啊,想想玛嬷以前对你的教导,这个时候,对你来说是天赐的机会,可是你不能因为小情小趣,就把这天赐的良机变成毁灭的陷阱。”
“我不动怒,我是着急,我是心惊肉跳。”太皇太后已然在苏麻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皇上,“皇上,现在是什么时候,可容不得你儿女情长、走错一步啊。”
皇上在太皇太后身上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势,她不再像是一个慈祥的老祖母,更像是排兵布阵的女将军。
这番话,比之前如同出征阅兵的雄赳赳的豪言壮语更让皇上感慨,他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他不知该如何决断。或者根本用不着他表态,在这个局当中,他只是个观者。
这一次,皇上被彻底震撼了。
“没摔?那这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太皇太后紧盯着皇上的眼睛问道。
皇上果然大惊。
“是皇上自己闲得没事,用自己的手去打木雕弄伤的?还是说昭妃的脸比石头还硬,所以才弄伤了皇上的手?”太皇太后面上已然腾起怒气。
皇上点了点头:“孙儿明白。”
皇上大惊,太皇太后口中说的话对他而言像是梦语。“这怎么可能?鳌拜虽跋扈,但不至于谋反。况且就算他有此意,遏必隆也未必与他同谋。再说若要同时废掉两位辅臣,必要有站得住脚的证据。如今一切证据都只在昭妃,若真逼得紧了,他们大可以不承认,那时就算处置了昭妃,也不能办他们。”
的确,作为皇上,当这样的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想的只是与妃子之间的小情小调,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这会是他夺回皇权一举铲除辅臣们的机会。
“皇上只须想一想,为何这件事情交给宫正司办,就应当明白太皇太后的苦心。”苏麻代为解释,“这样查出来的结果,最让人信服,不会说是咱们刻意做出来的。所以宫正司办案期间,不管是皇上还是太皇太后都不能干涉,否则这结果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