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东珠对上她的眸子。
说罢,她回眸一笑。
话音才落,只见正房房门打开,费扬古一脸肃穆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仅是这半杯残茶,她咽下去的还有满腹的委屈,满腹的怨恨,与无尽的悲伤。
费扬古没有说话,他朝门口看了一眼。侍从已将车马备好,此时便上前催促。
青阑疑惑极了,思忖片刻之后拉着东珠说道:“你放心吧,我瓜尔佳青阑绝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此事我一定守口如瓶。只是……”
青阑曾经很跋扈,也很任性,但是她并不坏。她有些率真,有些简单,也有些善良。她与东珠完全不同,她也喜欢病态地缠着自己。曾经,他的确有些讨厌她。现在想来,更多的是因为她的阿玛,那个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鳌拜。
终于,打破僵局的,竟是费扬古。
“青阑,你爱这个男人?”东珠开口就是一句直截了当的问话。
只此一句,便分出高下。
月下,他的面容像是笼上一层梦幻般的光泽,越发显得舒雅俊秀、英姿如仙。他是这般出色,又是这般让人着迷,对着这样的他,青阑心中更是又急又痛,生怕他有一点儿闪失。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凝视着她。
“那,就在那边坐坐吧。”青阑在不远处回廊边上放着的竹椅上坐下,费扬古也只得跟了去,又命成平下去唤人备茶。
一声呼唤,惊醒两个人。
“是,我们为秀女入宫初选的时候,第一关便是验身,验身之后若是完璧,嬷嬷们便会给我们点上朱砂痣。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东珠满怀自信,一缕浅笑,有些顽皮地说道,“你刚刚许诺要做到的,将来也不知能不能做到,可是如今我却已经做到了。”
“他?”青阑欲言又止。
在这个以出身论一切的世风中,他讨厌代表权贵的鳌拜,进而讨厌大小姐风格的青阑。
“这是先姐昔日的闺房,先皇曾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所以,请恕难从命。”费扬古说。
“哦?”青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东珠,从她的眼神中青阑确信东珠所说的一切均发自肺腑,所以她在微微一怔之后便笑了,“好,那我们就等下去。”
费扬古在心底黯然长叹,这个晚上,他见到了一个不同往日的青阑,她不再刁钻任性,她冷静智慧,她懂得思考,她……竟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这着实让他极意外,也难免在心底涌起一丝感动。
“这,是真的吗?”青阑拉着东珠,有些难以置信,“有人要害你?”
“青阑,你笑什么?”东珠被突然出现的状况弄蒙了。
也许,他说这番话的目的是想让两位佳人知难而退,但却事得其反。因为他的镇定自若,他的举重若轻,他理智的回避和画地为牢带着自虐性质的固守,更让人倾倒。
东珠哭的时候会抓着他的袍子来擦眼泪,虽然很多时候她完全可以不哭,尽管她其实一转脸就可以笑出声来,但她还总是在他面前委屈地流泪。他曾经想过,东珠是想用她的眼泪牵绊他,因为她知道这一招对他最管用。从小到大,他都怕她的眼泪,因为她的眼泪在他眼中像珍珠一般宝贵。每落一滴,他都会不安和自责。
青阑似乎看出他眼中的不忍,于是她笑了,那种悲伤中的笑容更让人难过,费扬古几乎是要伸手去帮她擦泪。
笑颜清丽、清秀、清新、清灵,可谓“水木年华,婉兮清扬”。
这番话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了。
“何其有幸,今得两位如此评价。费扬古生长在一个满汉联姻的家庭中,小时候,在阿玛这边,族人们追着我打,他们叫我南蛮子。而在娘亲那边,又被称为小杂种、臭鞑子,同样是遭唾弃受排挤。人人都说我是汉人心、满人皮。小时候我不懂,我只觉得我阿玛能猎鹰捕虎、屡立战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娘贤淑聪慧才情不让须眉。为什么得不到世人的尊重呢?再后来是我姐姐,她与先皇相知相持原本是一对让人羡慕的佳偶,可是却在世人犀利、鄙夷的目光中如坐针毡,甚至是在千万人的诅咒中不得善终。”
费扬古刚刚不做解释就把门关上了,难道,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会杀自己灭口吗?想到这儿,她忽然笑了起来。
纤纤素腕,一点朱砂。
“你甭骗我,我知道他回来了,我有顶顶要紧的事情要找他,你快去给我通传。要不,我自己就进去了!”青阑说着,便要往里闯。
费扬古未语。
“这么晚了,青阑格格深夜造访自然是要事的。”费扬古沉了脸,对上成平说道,“还不请青阑格格到前边花厅奉茶。”
“青阑。”费扬古将房门关严,他必须要妥善处理眼下的局面。否则,死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人。
“当然。”青阑的回答也十分干脆。
罢罢罢,不管结果如何,有这样一个机会当面说清楚也算再无遗憾了。想到此,青阑把心一横:“费扬古,我喜欢你。我这一生,从小只是爱着、敬着一个男人,那就是我阿玛。直到那年遇到你。从此,我的脑子里每天想的就只有你。你与我阿玛是完全不同的人,你们是男人中两种极端的类型。他像火,你像水。他是铁血铁腕的巴图鲁,一切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世上的事只要半点不合他的意思,即使是颠倒乾坤他也在所不惜。这样的男人让人仰视也让人害怕。他轻视生命,缺乏慈悲。而你,至仁、至善、克己、律人。与我阿玛不同,你没有他所拥有的上苍特有的眷顾,所以你没有高官厚禄祖荫可佑,但是你却有着金子般的品性,你懂得怜惜,能够容忍,有度量,知进退。在我眼中,你是世间最完美的男子。跟你在起,才会拥有真正的幸福!”
“我?”青阑看了看东珠,十分迟疑。
寂静的亭园中,只留下他们二人,青阑仰望星空仿佛犹豫了好久,这才把目光对向费扬古。“你今日陪皇上出宫了?”
他的眼眸将他隐忍的爱与憎,苦与悲,一切的一切,尽露无遗。
“事关你,你必须知道。”青阑十分动情,“我阿玛让索额图把你们今日这些随圣驾出宫的人全都办了。明天,你可能就要面临牢狱,甚至有性命之忧。”
“费扬古,我们三个人应当好好聊一聊!”东珠披衣下床,紧挨着青阑坐下。
她是鳌拜的女儿,从小是在怎样一种环境的熏陶下长大的?众人都以为她跋扈而爽直,其实那是她的外衣,在刻意的伪装下隐藏的是一颗缜密的心。
“所以,我很怕,我怕别人对我好,我也怕别人靠近我。情义对我而言是千斤镣铐,放不下解不开,路走得越长,步履越艰难。对于天赐的命运,我不争不夺不怨尤;对于前路,我愿意勤勉奋争、甚至是以鲜血和生命换取应当属于我的荣誉。那是我唯一能替阿玛、娘亲、姐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