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错了。”天子倔强地教训。
从枕边摸出埙,轻轻抚着那上面的花纹,心里便抑制不住地疼了起来。于是,一曲《念残》就那样从唇边指尖流淌出来。
因他刚袭了爵,即使再淡泊名利,也免不了要领宴赴席,那次与亲贵们同往荷花池品茗,席间又遭流言侵袭,一时间心绪烦乱无以排解,才溜出来在树下吹埙,不想却遇到了“走失”的她。
十四岁的他领着四岁的她,在各处转了一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晚,在他背上昏昏睡去的她才嘟囔了一句“送我回遏必隆府”。
东珠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若在他面前穿袜子穿鞋,更加促狭,倒不如果断利落些,于是说道:“不知皇上驾临,东珠衣衫不整,还请皇上移步外间,待东珠整妆之后再行大礼。”
康熙轻哼一声,心道你真会省事,原本就是跪坐在床上的,如今弯下腰就算是行礼了。
就这样,康熙缓缓步入承乾宫,经过重重院落再到贞顺明德殿,直至穿过隔断直抵卧房,果然没有遇到半个人。
他以为她只是胡闹罢了。
原来如此,东珠面上笑意更浓:“皇上误会了。这两天手上的伤口好了,可总还是使不上劲,所以便想稍加活动,这埙比不得琴筝之物,不用太费力气却也可以活动手指。也是东珠平日里喜欢的,所以便拿来吹了。而这本《兵法二十四篇》,不过是闲来无聊打发时光的。”
月夜融融,曲音浣浣,万千思绪都随月色与曲子流淌而去。
康熙心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他从未留心过女人的手,不知这双手以前是何模样,如今却是丑陋得可以。不禁想起刚刚那双玉足是那样的纤柔白皙如同新菱般美好,而这样的手与这样的足竟同属一个女人。康熙只觉得耳后有些发热,他连忙抑制了自己的念头。“好歹也算是为朕受的伤,只是这件事不能再提了,所以也不好明着赏你,你想要什么。明儿朕让顾问行给你送过来。”
连府中的仆人一听到乌鸦叫,就会说:“是东珠格格来了吧!”
走不多远,便是承乾宫。
一时间,康熙垂手而立,不知所为何来。
见他不语,又点燃了一盏宫灯,帮他照亮。
东珠悬着的心忽地放了下来,微微一笑道:“不必麻烦了。反正我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想要。不过,皇上如果执意要赏,东珠还请皇上能兑现当日之约!”
是她,会是她吗?
那年,她四岁,而他十四岁。
殊不知,她原来早已吹得这般好了。
后宫之中风平浪静,朝堂之上、街头巷尾都没有对圣驾南苑行猎时发生的意外产生任何流言。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笑了,有意逗逗她:“小娃娃,你若能吹出好听的声音来,我就把它送你。”
费扬古下意识摸了摸荷包里的物件,那里面放着的也是一个埙。
康熙听了,不置可否,依旧立于原处。
东珠郑重地点了点头:“心之所愿。”
那手上布帛已去,伤口皆已愈合,只是还留着褐色的疤痕,有些狰狞。
“一诺千金?”康熙盯着东珠的眸子中渐渐有了暖意,“朕当初是如何说的?”
人寿百年不过镜花水月,红尘繁华总是转瞬即逝,不要让我的心与埙音一道迷失……
这时的她,长大了许多,从他身边抢走埙的时候却不再用帕子擦拭而是直接放在唇边。
东珠暗自气恼,索性腾地下了地,光着脚走到康熙跟前,重新行礼。
他只得跟上。
“皇上!”东珠突然觉得一向敏而有才的自己,面对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天子,竟然有些无措。
任她费了好大劲,才发出一个如鸦啼的声音。
是埙。
纱帐半掩,烛火全无,显然主人应该已经就寝。
真令他哭笑不得。
东珠心中怪他多事,夜深人静不在自己宫里好生待着,偏来我宫里做什么?这样一想,便觉得心里突突跳了起来,难道他要我侍寝?
这与通常的满族临窗大炕迥然不同,这应该也是属于“她”的独宠吧。
若为外人看了,这应该又是一桩罪状。
“好!”她拍手称是,接过埙来,居然不忘记掏出帕子擦了又擦,随即转过身用力去吹。
看在眼里,真像一个别扭的孩子,东珠反倒笑了:“我哪有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