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甲啐了一口，一脸懊恼：“真她娘的晦气，原本睡得正香，却偏偏领了这个差事。哎，你拿镐了吗？”
若是旁的什么人一定会口称惶恐或是避而不谈或是大赞先帝之德。而东珠在这个晚上，只想坦白直言，于是她说：“先帝在东珠眼中，不是懦弱，而是仁德；不是昏聩，而是大智。”
“速去备车，送昭妃娘娘回宫。”康熙眸如深海，盯着东珠，“罚你回宫闭门自省。”
春茵坐在榻边拿着帕子一边给东珠抹汗一边偷偷地垂泪。
“是。我是。我弟弟原本可以活下来，但是他选择了死，他要和父母兄长一起死。只留下我一个。我是女人，想要活下来，有很多办法。”血从她口中不断地涌出来，她依然在笑，“我活着就是为了要报仇。你们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有多少同党？做梦吧。我就是想让你们知道，你们永远别想睡个安稳觉。像我一样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都活着，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找机会让你们死，哈哈哈！”
“皇上切莫重蹈先帝覆辙。仁爱滥用必将令社稷不稳，让那些蠢蠢欲动之辈心生侥幸，借机作乱。”鳌拜郑重跪拜，语重心长。
鳌拜瞪着眼睛挥了挥拳头，遏必隆则劝道：“鳌公息怒，还是先问问这女子是如何逃脱又如何隐身行苑，是否还有余党的要紧。”
“娘娘！”春茵苦着脸，“您还是消停会儿吧。”
“你，就是夜袭的凶手？”康熙难以置信。
东珠随即起身又转向鳌拜与遏必隆：“阿玛，皇上都准了，你们可不能不准！女儿可是苦主，这要求听审，再正当不过了。你们可不能不依。”
“我杀了你！”鳌拜几步上前，从屋内侍卫腰间夺过佩刀冲着那女子便要刺去。不料一个娇俏的身躯却斜冲出来挡在前面。“东珠！”身形微胖的遏必隆身手矫健而灵活，一下子将东珠拦腰抱走，一挡一拦中，鳌拜已然收了刀卸了力。
“皇上受了伤，还是好生歇息，这等事情交给奴才们办就是了。”这似乎是鳌拜的声音。
遏必隆是一脸关切，又只能隐忍。
康熙一掌拍在炕几上，众人只得收敛。
东珠静静地立在当场，当屋里只剩下她和皇上两人的时候，她觉得有些窒息，她很想转身离去，偏他在此时说道：“你，过来。”
东珠叹了口气，刚想劝慰几句，只听到外间有细细碎碎的说话的声音。
东珠把心一横，也罢，今日也是良机，是交心还是交恶就在今夜吧。“这正是先帝之大智慧。先帝一生，文略远谋不输于人，只可惜时不我予，一切皆因操之过急才使改制收效甚微。一份《罪己诏》便给皇上争取了时间，也留下了开启盛世之钥。”
片刻之后，响起了康熙淡定自若的声音：“曹寅，把她拉出去埋了。”
虽然带着三分的玩笑，有些不恭的神色，却是力敌千钧。
“朕记得当年卿辅们也是如此说，所以凌迟的凌迟、戮尸的戮尸，牵连千余众，只是仍有今日。”烛光盈动，淡淡的光晕笼着少年天子稍显稚嫩的面容，淡定从容中竟带着三分的玩笑，“罢了，人死为大，一切了了。曹寅，你去吧，让她入土为安。”
“是。”她坦然答道。
此语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康熙没有打断她，他把游离在烛火上的目光定格在她的面上。
“打天下用的是武力，征服的只是属民的身体。而治天下则要用仁道赢得民心。先帝提倡满汉一统，主张文治，禁止圈地，清平吏政，鼓励农耕，精进西学，都是高瞻远瞩之举。”东珠泰然自若，侃侃而谈。
康熙阴晴不定，扫了她一眼：“怎不好生躺着，出来做什么？”
躺在软榻上，手包的像个粽子，微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东珠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睡了好久，然而睁开眼睛一看，天还是漆黑的。
“喳！”三辅臣应声而退。
“那么先帝去时，为何又有那《罪己诏》？”康熙面色不变只一味发问。
室内一片寂静。
缓缓走近他，不知他意欲何为，还未来得及多想，康熙已然伸手将她拉到身边，他伸手便去解她领口的盘扣。
“这样说来，你是李家的后人？”东珠蹲在那女子面前，用手撩开她覆在面上的头发，目光对视，东珠更感觉到心惊，这也是一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却被仇恨烙上了血污。
康熙淡淡一笑：“如今这里还站着你两位阿玛，你问他们的意思就是了。”
“为什么？”康熙与东珠异口同声。
不知是谁给了那女子致命一击，她松开了嘴，软软地瘫在地上。东珠面色苍白，伸手在她鼻下一试，面色大惊：“死了，她死了！”东珠转过脸去定定地看着康熙，眸中闪过泪光，许多种情绪汇集一处，康熙在其中读出的竟是企求。
“拿什么镐，凭她是什么了不起的身份，还配让咱们给她挖坟建墓？扔到这儿，不到天亮就让野狗叼干净了。”兵士乙更是面色愤愤。
那眼神中的内容让东珠有些吃惊，一直憨厚平和的阿玛为何目光中闪烁着如鹰般的凌厉？正在暗自揣测，只听康熙说道：“散了吧，卿辅们也都下去安置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朕不希望此事给南围之行和睦向上之态带来任何影响，更不想让此事成为离间朕和卿辅们的利器。”
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东珠在极度的恐慌中束手无措，只是傻傻地承受着。
康熙面色惨白，眼睛有些失神，紧紧咬着下唇，不发出半点儿声音。
“你们除了杀人还会什么？”她笑了，“蛮夷，老天瞎了眼，让你们这些畜生不如的蛮夷入主中原。你们杀人如麻。你们杀啊，有本事把华夏万万民众都杀光。那样，你们还不是要饿死冻死……对了，你们可以滚回去，滚回你们的建州……”
她冷冷一笑：“江南大户李令皙、朱佑明与明史案无半分瓜葛，只因家产过巨而令人生嫉，被地方官员索贿不成，便被污同谋，连同其子侄十人亦先后被斩杀，妻子徐氏吞金自尽。李令皙的幼子十六岁，法司命他减供一岁，则可免死充军。而其子不肯，愿随父兄同死，只是到死他们也没明白祸连九族满门抄斩所为何来？”
“我不，我是苦主，我要让皇上和辅臣们帮我申冤！”东珠突然提高了嗓门，像是对春茵说，又像是喊给外屋的人。
“是。”屋外果然响起了曹寅的声音。
看到东珠，各人神色又是不同。
苏克萨哈目光如海，看不出情绪。
可是那双熠熠生辉并带着愤怒之焰的眸子，却让人不能忽视她的美丽。
“臣等办事，皇上还信不过吗？”鳌拜的倔脾气上来，连皇上的意思都敢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