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牢塔无疑是安静的,微弱的虫鸣和细碎的风声,都能使心脏瑟缩颤栗,凌冽的风穿堂而过,参杂着脚步声,好似从他心尖掠过。
段嘉述慢慢靠到栏杆坐着,微微偏头,只见在夜光石微弱的光影里,一道影子越拉越长,摇曳着,渐渐变深——似乎是往这边来了。
略带节奏的脚步声仿佛联动了他的脉搏,使得心脏都剧烈鼓动起来,烦躁却带着期盼的情绪充斥着全身,感知似乎都变得焦灼黏稠
会是谁呢?段嘉述不自觉的盯着那个拐角,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时的目光是多么的固执和期盼着的,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伸张着胳膊,巴巴着岸上会有人看见。
突然的,忽明忽暗的光影晕染里,露出了一张清晰又朦胧的脸,拐角的阴影将其脸庞的轮廓勾勒,连带着眉眼也变得柔和起来。
狭长的眼隐现低垂的目光,身上那一层深浅不一的投影,使得五官融在疏浅的光线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清俊感。
二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对视了。
有一刹那,段嘉述只感觉些许恍惚,交错着的呼吸声,似乎都流入了血管脉络,使得浑身沸腾起来,在躯体里回荡了几圈。
他好像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哥。”
少年看到段嘉述,急促的唤了一声,嗓音清脆,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眼睛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段嘉述有想过吴飞蓬对自己的态度,虽然想象的背景不是在这里,但他觉得情绪无非是痛恨、失望、惋惜要么是猛烈,要么是低沉,却偏偏没想过,会是热情、喜悦——一出现就摆着要将他胸腔填埋的欢喜姿态。
他该是开心的,但是段嘉述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抿了抿嘴,偏过头,做出了不愿意搭理对方的举止。
微微颤抖的眼睫,是内心波涛汹涌的掩饰——很多事情,无从说起。
吴飞蓬看着段嘉述的架势,倒不意外,挠了挠后脑勺,掩饰有一瞬间的无措,顺着栏杆降低自己的高度,蹲到段嘉述旁边,凑过去,眼巴巴的,即便是别过脑袋,段嘉述也能感觉到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段嘉述受不了他这样,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有何贵干?”
“怎么坐了个牢,段哥这么冷漠?”
吴飞蓬拿膝盖撑着,支了下巴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段嘉述,语气藏着小小的抱怨,俏皮的委屈,却飘荡着生机。
他夺目的像是一轮红日,与昏暗的光线,狭窄的过道和湿冷的囚壁,都格格不入。
但是,耀眼的厉害。
被对方赤诚火热的眼神灼伤,段嘉述略有些不自在的回避他的目光。
“我如今这般了,你也不避讳过来看我若是你觉得我被冤枉了,也不必问东问西,实话告诉你,我就是魔修,潜伏在这里的魔修。”
却不想吴飞蓬笑出了声。
“你是细作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还有,这是师兄准了的,我现在可是代表戒律堂过来慰问你。”
吴飞蓬摇了摇手中令牌,上面明晃晃的“鹿闻笙”三个字,很是清晰。
段嘉述有些恼怒,如今情况接受到突然的善意,让他并不安心,甚至有种当之有愧的感觉。
他故意恶声恶气的:“吴飞蓬,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别假惺惺的了,你从我这里套不出什么消息的。”
说完段嘉述就有些后悔,他其实不想这么说的,其实他想告诉他们玄阴宗的谋划,其实他想说好多话。
只是,只是,掩饰不住平日里伪装的样子了,他就是个这样的人,对,就是这样的人如今暴露本性,吴飞蓬会被他这般可怖的样子吓一大跳吧?
段嘉述的回避,是下意识立起的防备,和展示出的凉薄——这是玄阴宗的环境下教给他的,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脱口而出的话说完,思绪翻飞,段嘉述却不自觉的,紧紧盯着吴飞蓬,恨不得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等待审判。
是斥责他不懂人情的闪躲,还是埋怨他不识好歹的拒绝,又或者谩骂他不为所动的沉默?
段嘉述不知道,这些结果他都经历过,说是习以为常也没问题,但他却不敢看吴飞蓬做出这番姿态。
锻炼的如铜墙铁壁般的心脏,也是会疼的
“对不起,哥我是说了什么话叫你不高兴了吗?”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语气里带着无措,懒洋洋的举止动作都变得拘束起来,甚至小心翼翼的瞄他,跟他设想的任何一个情景都不一样。
宣泄击出的石子,却意外得到了爱的回响。
得到的居然不是负面的反馈,这让段嘉述感觉有些手足无措,他只感觉脸烧了似的,炙热而瘙痒,憋了一会儿,在对方担忧的目光下,略带支吾的出声。
“没,没有。”是他的问题。
吴飞蓬思索着是哪些话使得对方不高兴了,绞尽脑汁,甚至诚恳的道歉。
“是开玩笑说段哥冷漠吗?我不该故意逗师兄的”只是那副 爱搭不理的模样,叫他有些心痒痒。
段嘉述:“???”真逗他了?
而且这态度也不真诚,主打一个明知故犯。
“不过——”
吴飞蓬灿烂笑着。
“师兄刚刚恶狠狠骂人的样子也很可爱。”
被辱骂的对象不仅不觉得难过,反而美滋滋的。
段嘉述只觉得面红耳赤,前面酝酿的感觉都被冲散了,有些咬牙切齿。
“给我住嘴!”
这让他有一种跟对方打情骂俏的既视感,莫名毛骨悚然。
段嘉述哼了一声,不愿理他,仰着脑袋,靠在湿冷的墙壁上,瞥到窗口,不由的思绪飘远
若是能高高的趴在窗口,往下看,这个时候,定是能看见遥远的山脚下灯火连绵,只可惜——万千灯盏,都不是他的归处。
他像是困在从前的一片雪,冷漠着,不敢期盼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