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鹿闻笙他们,孟川柏很热情,一边走,一边天南海北的单方面聊天,但是鹿闻笙觉得不像是对“同为世家弟子”的热情,反而给人感觉,像是在舒缓什么情绪
可惜孟川柏言语中涉及的一些人或事,注定得不到鹿闻笙他们的回应。
不过,孟川柏只是想发牢骚,无所谓有没有什么回应,一顿叽里呱啦后,忽然沉默了,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耳边忽然清静了,鹿闻笙还有些不习惯:“泽明兄,怎么了吗?”
孟川柏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
“天下想望至治,惟有以崇德布化,惠恤黎庶,则兆民幸甚老师是这么教导我的,书上也是这么写的,可走了这么一遭,看了我从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景象。
头上插着草标卖儿卖女;磕头卖身求不来一粒米;一件带着十几个补丁的衣服全家人轮流着穿,干活的穿着衣服出去,剩下的人便到炕上抱着取暖。
观音土吃的肚子隆起;儿女饿死、冻死,一番哭天抢地,最后的良心,便是易子而食;饿的恍惚说‘这木头好松软,像肉一样’,但是,其实是
我发现,什么崇德,什么教化,百姓根本不要这些,他们想要吃饭,想要穿暖,想要公道,想要活下去——可是所谓的“圣贤书”,并没有教我该怎么做。
所以,那些书上的东西只是空谈吗?本质上是他们为了逐名扬利,才写下了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又有谁是真的在做呢?
我又该怎么做呢?我衣服的丝线来自他们,我的吃食来自他们,我的富贵生活都是从他们身上得来的,我好像也是压迫他们的人”
孟川柏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向身后希望得到庇护的难民,他们踌躇着,彷徨着,甚至不敢对上孟川柏投来的视线——但是就是这些不被看在眼里,满是沧桑的“泥腿子”,支撑起了偌大国家的运转。
若是不清楚这些,他还可以没心没肺的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年纪到了就听从家族安排捞一个官职坐坐。
但是亲眼见证了这些堪称人间炼狱的惨象后,他怎么也蒙蔽不了自己,甚至是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资源,回到自己所认为的那个世界里了。
他开始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但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说的情真意切,连其他的弟子都被他的情绪影响,有所动容,孟川柏的眼里闪烁着泪花,情到深处,也不由的哽咽起来——他以为读好这些圣贤书就可以创造理想的世界,但是现实却给他重重的一击,他不由的对未来感到迷茫。
象牙塔外的世界,并不是可以让人施展拳脚的乌托邦。
我读得了圣贤书,却管不了窗外事,上天赋予我怜悯之心,却没有给我解救众生的能力,心生怜悯是我,袖手旁观也是我——我共情,却无能为力。
鹿闻笙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段话,看着孟川柏久久未言——他作为上层阶级的人,居然看得到下面黎民之苦,甚至是想为他们做什么,这已经很难得了。
至少他真的把那些圣贤之言记在心里,并且想为黎民百姓做什么。
路上见了许多事情,孟川柏把种种都闷在心里,他不好找侍卫倾诉,阶级注定他们无法共振,见到鹿闻笙他们这些“同类”,他的情绪就好像找到了宣泄口。
“公子,慎言!”
孟川柏的这番话,说是在质疑“圣贤书”,质疑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儒也不为过,在这个将尊师重道看作比天重的时代,可谓是大不敬。
而且言语中竟然还有对世家的不满,要是被传出去,孟川柏的名声,乃至徐州孟家的名声都会受影响——侍卫长听得心惊胆颤、冷汗直流,也顾不得冒犯,连忙出声打断。
也许是鹿闻笙一直安静的做一个倾听者,加上感觉是个很和善的人,孟川柏便有些“口无遮拦”起来,被侍卫长这么一提醒,才惊觉自己说了“掉脑袋”的事情,顿时有些无措。
“我家公子随性惯了,有些口无遮拦,希望几位不要见怪。”侍卫长出声赔礼,心里却觉得要完蛋——这些世家公子都是从小读着“圣贤书”的,他们孟公子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孟川柏有些懊恼,要说是后悔说这些那倒没有,只是怪自己这么轻易就跟不熟悉的人交了老底。
鹿闻笙:“书上写的和现实不一样?不一样就对了。”
以为要被批判的孟川柏:“啊?”
颜清殊:“书上之言未必没有道理,但是不适合如今的情况——是这个世道不对,统治者漠不关心,贪官污吏欺上瞒下,世家牢牢把持渠道,学生做学问只为扬名,无人愿意为困苦者发声”姐那么多书也不是白读的。
鹿闻笙:“不过就是因为不一样,所以才要把现实变得跟书上一样,感觉到参差才知道要怎么做
百姓想要吃饭,那就改良耕种工具、寻找良种、鼓励耕作,想办法让他们吃上饭;想要穿暖,那就养蚕缫丝,鼓励织作,让他们穿暖;想要公道,就给他们公道!想要活下去,就让他们可以活下去!”
孟川柏:“这说起来简单,但是哪个不是大动作?”而且很有可能是要被抄家杀头的,到时候家族别说保他了,不直接大义灭亲就不错了。
孟川柏有些像觉醒意识,却不太坚定的那种人。
柳霁谦:“就是因为不简单才要做,伟大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简单的,但是成功了,就是彪炳史册的大功绩。”
柳霁谦是知道看人下菜的,其他的不说,轻描淡写就勾起了这个时代,读书人们心中最朴实无华的愿望——名垂青史。
这个大饼,孟川柏含泪都要吃了。
(文中的“圣贤书”,指的是只有大道理,并没有实际意义的内容,并不是彻底批判!我加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