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铺设计划一,分前、中、后三进,每进之间有天井,以前进的铺堂面积最大,等于中、后两进合起来。现时后进变作七色馆众人的居所,东、西铺的中进则辟为客厅,用作招呼身份尊贵,又或来谈大宗买卖的客人。一切井然有序。
坐在半月形右端的香怪欣然道:“都说范爷鼻子之灵,不在鲁某之下。范爷对了!正是刚出炉的‘洛神’,由纪小姐亲身示范。”
纪梦微微浅笑,没丝毫害羞的仰首望着龙鹰。
后方和右边谈笑喧天,却似发生在另一世界的事,纪梦已将这组几椅范围内的天地,转化为远离人世的胜地。
龙鹰很想给出个蠢答复,可是,怎忍心令她失望。
香怪再不是刚从狱里释出来最倒霉的囚犯,亦非以前曾风光一时的成功合香师,而是西京新的传奇,合香业的巨擘,地位超然,虽处身京师最有权势的人里,其身份仍毫不逊色,敢说在这里的人,没人敢认为香怪没“坐下来”的资格。
龙鹰差些儿骂出口来,这叫“猫哭耗子假慈悲”,目的不是攀交情,而是演一台好戏给各路人马观赏。
身旁的武三思不知是否因心事重重,亦没像其他人般色授魂与,于跨过门坎前,叮嘱道:“小心说话!”
终与纪美人在不到半丈的距离内四目交投。
刻下在西京长安,纪梦的美丽是无可比拟的,不负第一名妓的称颂。外来的无瑕当然可与纪梦分庭抗礼,毫不逊色,但她们动人处是不同的。无瑕固然美,却是可敛藏的,就看她是否肯向你展现,变化无方,施展媚术时,更能扣动人心,无可抗拒。
龙鹰点头应是,跨步入厅。
周杰也来了,坐在柳逢春另一边,其他三张楠木太师椅,由武延秀、武崇训和为七色馆负起招呼之责的香怪占据。
武三思往龙鹰望来,现出询问的神色。
她的话惹得两武、柳逢春、周杰和香怪抱腹大笑。
龙鹰边笑道“太夸奖小弟哩”,边伸出双手,和他紧握在一起。
几椅以半月形的方式摆设,既可主客分明,客人当然坐中间,又有种开放的意味,避了面面相对的情况。
以前见到清韵,总认为纪梦不可能超过她多少,此刻方知道错得多么厉害。
柳逢春的声音在耳鼓内响着道:“敝楼虽然用不上‘更香’,更不适合用‘更香’,却不得不为‘更香’叫绝,确为旷世巧作。”
龙鹰和武三思再商量几句后,一起返铺堂去。
离开张吉时,还剩一刻钟。
明知“洛神”是他龙鹰调校出来的,纪美人不取“彩梦”、“红袖”,偏用上“洛神”,还在首次相会的敏感时刻,若说“神女无心”,要找鬼来相信。
他奶奶的!
唉!
纪梦则如秋天的柔阳,又或日落染红天际的晚霞,不可方物里,隐含着言词乏力的凄优美态。
龙鹰明白过来,烟花胜地,正是要人忘掉光阴的地方,怎容得下懂报时的东西。
武三思鼓掌笑道:“好兆头!好兆头!七色馆从此一珠天下响,名震全国。”
清韵笑着向武崇训、武延秀这对堂兄弟道:“若‘叮’的一声,立即惊醒过来,喊着回家,我们秦淮楼肯定门堪罗雀。”
“叮!”
龙鹰耸肩表示自己像他般不解。
京凉、翟无念、季承恩、武崇训、武延秀等在铺堂观赏各式香品的一众贵客,加上刚莅临的韦温、宗楚客、田上渊、夜来深、石清流、褚允、福聚楼的大老阅尉迟谆、杨清仁、香霸等等,全挤到内厅,皆因取聂芳华而代之、当今天下第一名妓纪梦小姐芳驾光临,顿然令七色馆“蓬荜生辉”,春意盎然。如花香之惹狂蜂,勾来乱舞的浪蝶。
暗叹一口气,知解咒之法,是宣告良时吉刻到,请所有嘉宾到铺外去。
西市的店铺大小不一,高低有别,小铺要三、四间合起来,才等于七色馆一个铺子的面积,现在四铺双双靠背连接,其宏大可以想见,确为西市最贵重的物业,未开张早惹人注目,一旦开锣自是先声夺人。至难得是铺后的大天井,四铺打通后,变成现在七色馆的大型工场,生产合香的重地,自成一国,还有储物的地库,得天独厚,成为一个从事合香的独立王国。加上有香怪这个业内的老行家主持大局,故其启业,等同皇甫长雄的香安庄执掌多年的龙头地位,被宣告寿终正寝。
记起她曾向香怪透露,对自己颇有好感,起码有个初步的良佳印象,不由心中一热,大感荣幸。
四周虽挤得密密麻麻,独是他们的一角没人靠近,惟恐唐突佳人,一副只可远观的古怪情况,强烈的对比,已令人心生异样,尽显名妓在处,与别不同,管你是甚么达官贵人、江湖霸主。
厅堂倏地静下来,倍添两大巨头相遇的紧张。
武三思右绕,朝纪梦对面的一组几椅走去,加入韦温、宗楚客、田上渊等人,挤紧的人连忙让道,椅座则由田上渊让出来。
纪梦似能洞察人生的深邃眸神,如夜空最明亮的星辰般朝他投过来。
两人一为当朝大相,一为今天典礼的主人家,众人纷纷起立敬礼,韦温尽管不情愿,也无奈站起来,其他人自是执礼甚恭。登时祝贺之词,满厅乱飞。
当年在上阳宫,遇上人雅,亦有类似的情怀,怕红颜命薄,怕终有一天,人雅会毁在某一不懂惜花的薄幸之徒的手上,故纵然清楚女帝以人雅收买和牵制他,惟有俯首称臣。
龙鹰脱身后,继续行程,直趋纪梦,隔远打手势请探身欲起的武延秀勿让座予他,因时间只可供聊上几句话,便须移师铺外。
龙鹰终于明白武延秀对纪梦的感觉,即使见不着她,固然失望,却绝不会生出怨怪之心,任何不敬,即使在心内想想,对她已是一种冒渎。
龙鹰目光移往柳逢春,一时间,掌握不到他说话的含意。
我的娘,答案出现眼前。
龙鹰神不守舍的朝香怪瞧去。
龙鹰差些儿败阵移开目光,可是她一双明阵射出的采芒热力,却像世上最凌厉不可抗拒的仙法,紧紧吸摄着他,胜过千言万语。
不过,龙鹰晓得自己对美女,在自制力上大有进步,至少在此惊艳的剎那,尚未丧失理智,懂得暗自警醒,特别在这个敌友混集的厅堂,须保持冷静,清楚纪梦是碰不得的绝色娇娆,对大局有百害、无一利,时地均不宜。
由于中央被鼎足昂立的“更香”占据,人群自然聚往两边去,或坐或站,够胆和有资格坐下的,不是像韦温、宗楚客的当朝权臣,就是田上渊、京凉、季承恩等帮会龙头和高门领袖,其他人,用刀架着他们的脖子仍未敢坐下来。
纪梦轻描淡写的道:“我们须否为范爷担心?”
际此启业吉时即至的当儿,今夜又乘船离京,蓦然惊觉在短短十多天内,四个空铺子化为眼前的合香圣所,心内的满足和成就,实非言语可形容其万一,不由生出依依不舍的离愁别绪。
龙鹰一握后松手,田上渊识趣的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