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牢之的唯一弱点,是表面必须装作对他宠爱有加,所以在北府兵内他该是安全的。可是只要他随便找个借口,把自己借调予司马道子,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刘毅一呆止步,然后道:“戒严的口令是天佑大晋,国运昌拢”两人此时已来到大门前,府卫慌忙推开大门,让两人通过。
刘裕应道:“大人着我立即滚蛋,如果你是我,还有留下来的颜脸吗?”
刘裕停在他身旁,一边是通往宫城的御街,另一边则是建康最著名的浮桥——朱鹊桥。
如果他明天没有应付司马道子和刘牢之的对策,他将只余束手待宰的命运。
王弘的老爹王洵可以帮上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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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欢迎的是两人借孙恩之手杀他,只要派他领军,他便有可能重演盐城之战以少胜多。只恨这只是奢望,有了斩杀焦烈武的事件作前车之鉴,两人绝不会这么便宜他。刘牢之总不会愚蠢至派他去杀孙恩,不成功便治他以军法。
佛门在建康当然有很大的影响力,但于军队内的人事安排上却是无能为力。可是如果请支遁去向谢琰说项,能否令谢琰回心转意?
深吸了一口气。
刘毅来到两人面前,苦笑道:“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失去了谢琰的支持,他亦再没有保命的本钱,如不能破解这种死胡同般的局面,他是绝无幸免的机会。
刘毅苦恼的道:“万事有商量,宗兄可否稍待片刻,让我去和大人说话。”
宋悲风一呆道:“你该晓得在现时的情况下,形势对你是绝对的不利,城内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都誓要置你于死地。”
高彦抓头道:“谁明白他唱什么呢?”
宋悲风道:“那我们就到支遁大师的归善寺借宿一宵,什么都不管的睡一大觉,明天醒来再想该怎么办。”
宋悲风讶然瞧他眼,道:“若我是你,便往左转,从此永不回来,因为这是眼前唯一的生路。”
庞义试探道:“辛老不如返房休息吧!”
寺院的宁静,却未能令他的心境也随之安静下来。
所以今夜是他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想不出对抗的方法,明天向刘牢之报到后,他的命运再不由自己作主。
可是今次到建康来,他却颇有手足被缚后给投进满布恶兽的国度内,任人鱼肉宰割的感受。
刘裕以行动表示决心,负手领先转右而行,仰望夜空,呼出一门气道:“这或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不过我已想好了,再不会走回头路。天若要亡我刘裕,悉遵老天爷的意旨。我完全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是我会竭尽所能,向定好的目标迈进。留在这里,日子不会好过,可是我晓得如果我躲往边荒集苟且偷生,会更不快乐,且对不起拥护我的荒人兄弟,辜负了燕飞对我的期望。我试过一次真的想当逃兵,还不够吗?”
宋悲风向刘裕问道:“二少爷真的说过这般绝情的话?”
刘裕止步立定,却不问头瞧他,平静的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悲风终忍不住道:“你为何变得这么从容,是否已决定再不趟这浑水呢?”
就在刘裕差点放弃,惟自听天由命的一刻,他的脑筋又活跃起来。
宋悲风亦听得吃一惊,直到此刻,他仍不晓得谢琰和刘裕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知刘裕气冲冲的走进偏厅,不理谢混、刘毅他们,只吐出“我们走”一句话,他当然和刘裕共进退。
此计是否可行,要老天爷方知晓,不过他必须一试。
唉!真命天子?当假的“真命天子”真不容易,晓得实情的只会笑死。
辛侠义忽又弓着身躯,咳起来,然后沙哑着声音辛苦的道:“真痛苦,以后我都不喝酒了,你们给我把所有酒全倒进水里去。”
宋悲风愕然道:“竟有此事?”
众人无不心中叫苦,若他又要数十年前的从头说起,岂非大家都要陪他在这里吹风,不用睡觉。
刘毅一震道:“大人究竟向宗兄说了些什么话呢?”
刘裕笑道:“宋大哥变得很快,刚才来时还斥责了我一顿,鼓励小弟要视建康为我的淝水,死守这道战线,现在却劝我有多远逃多远。”
这是个非常具诱惑力的念头,但刘裕却知道只能在脑袋内打个转,他是不会这样做的。谢玄说的话他仍是记忆犹新,想成为将士肯为他卖命的主帅,他必须成为他们景仰的英雄,而不是于国家水深火热的时刻,叛上作反,乱上加乱,徒添民众的苦难。
辛侠义没有道出原委,摇摇晃晃步履不稳地朝船舱走去,边行边唱道:“无名困蝼蚁,有名世所疑。中庸难为体,狂狷不及时。”
卓狂生道:“快滚上来,我们须研究一下如何分配舱房给明天的贵客,你当钱是那么容易赚的吗?”
宋悲风颓然无语,好一会后低声道:“你眼前有两个选择,左走是朱鹊桥,小裕可以离开建康,逃往边荒集去,痛痛快快的过日子,再不用理南方的事,活得一天得一天。”
司马道子的阴谋手段层出不穷,于这方面他体会极深,除非他是真命天子,否则必难逃司马道子的毒手。
他选择了留下,不是有应付眼前劣势的方法,而是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回头路,他的心境令他绝不肯因死亡的威胁而退缩。他必须重新融人大晋的建制内,在北府兵内站稳阵脚,如此只要捱至桓玄大举东下,他的机会便来了。为了报王淡真的深仇,为了所有支持自己的荒人和北府兵兄弟,他愿意把小命拿出来狠赌一尝纵然失败,对人对己已可问心无愧。在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这句老生常谈的话。
刘裕道:“我很担心他,他不但完全掌握不到现今的局势,更完全不把孙恩放在眼内,认为天师军只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误判敌情是兵家大忌,会令他付出惨痛的代价。而刘牢之只会袖手旁观,希望借孙恩之手,为他铲除刺史大人和原属何谦派系的将领。”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不过总算放下心来,知他无意寻死。
刘裕坐在客房黑暗的角落,思潮起伏。
卓狂生从三楼的舱厅传话下来道:“高小子确是胸无点墨,连袁宏落泊江湖时作的著名《咏史诗》也不晓得,这首诗的意思是没有名声者会像蝼蚁般被人践踏,有了名声又被人疑忌,中庸之道难以把握,过于极端则会被人唾弃。总言之是世途险恶,进退两难,明白吗?”
刘裕微笑道:“你不是要在这里谈论可令我们抄家灭族的事吧?”
刘裕沉声道:“他着我杀刘牢之,给我拒绝了。”
说毕掉转头来,面向呆瞪着他的众人,勉强挤出点笑容,道:“你们知道我为何卖田卖地也要筹足银两到边荒去?”
就像在绝对的黑暗和寒冷里,看到一点亮光,感觉到一丝的温暖。
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呢?
高彦和庞义赶到辛侠义旁边,尚未有机会说话,这个老家伙猛地张口,向河水狂吐,一时船尾充满令人闻之欲呕的气味,人人往外掩鼻避开去。
刘裕摊手道:“我们可以作什么呢?现在谢家的主事者是谢琰,他的决定就是谢家最后的决定。”
他感到历史在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