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以笑容回敬支遁的暧昧眼神,道:“给我好好款待这位兵哥,备马!”
话犹未已,宋悲风已领着那传讯兵扑将入来,后面还跟着整队过百人的府卫婢仆,没有人再恪守谢府的森严规矩。
谢安哈哈一笑,告个罪后匆匆离开,刚过门槛,支遁在后面叫道:“谢兄小心足下!”
他最宠爱的张夫人当日劝止他南征的说话,仍是言犹在耳,她道:“妾听说天地滋万物,圣王治理天下,无不顺从自然,所以能够成功。黄帝服牛乘马是顺应了牛马的本性,大禹治水是顺应了地势,后稷播种百谷是顺应了时令,汤、武灭桀,纣是顺应了民心。由此看来,做任可事情都要有所顺应自然。现在大臣们都说晋不可伐,陛下却一意孤行。不知陛下顺应了哪一点?民谚说“鸡夜鸣不利出师,犬群吠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今年秋冬以来,鸡常在夜间鸣,狗不住的竟夕哀嚎,厩中的战马老是受惊,兵库中的武器经常自动发出声音,这都不是出师的好征兆。”
说罢领头街下山坡,二千精骑一阵风般往汝阴城直驰而下。
宋悲风道:“请安爷立即起驾,入宫向皇上贺喜!”
她能在边荒集躲过如云高手和无数氐兵的彻底搜查,自然是潜踪匿迹的能手,江凌虚只得一个人,在这样一片密林中,找得到她才是奇事。
众人齐声欢呼,一哄而散,抢着去通知府内其它未知情的人。
燕飞奇道:“你不怕令兄吗?竟敢出卖他?”
谢玄不由叹一口气,心中所想的事大大冲淡他因胜利而来的喜悦。
我死之后,希望天王千万不要有攻打南晋的主意。鲜卑、西羌,是我们的仇敌,最终会发动叛乱,天王须先逐步消灭他们。”
支遁为之哑然失笑,大有深意的瞥谢安一眼,似在说他直至此刻,仍扮作“镇之以静”的模样,事实上可肯定他必在心裹暗抹一把汗,并大呼侥幸。
南征的决定,于去年酝酿,当他苻坚首次在朝议提出来,反对者众,权翼和石越更是拚死力谏,连他最信任的苻融也持反对意见。现在苻融已惨死淝水之旁,恨事已成定局。现在仅余边荒集一个后着,他能否卷土重来呢?
蓦地其中一团枝叶忽生变化,现出妖女青媞天真艳丽的玉容和包裹着她动人高跳的动人胴体的华裳丽服。她笑脸如花,从立处的树杆间往下跃来,手中提着一块颜色古怪、布满枝叶纹的大花布,落到溪水对岸,然后一个旋身,衣袂飘扬下像一头美丽的彩雀向他全面展示优美的身段,再面对他时手提的大花布已不知藏到身上那裹去了。
他谢玄奉有若此战获胜,便全力收复北方之意。可是桓冲之死代之以桓玄,使他对这想法再没有把握。
支遁半眼也不瞥向棋盘,只孥眼紧盯着他。
犹记得王猛临终前,对他说过“南晋地处江南,君臣团结一致,不可轻易出兵。
当时他只答了一句“打仗行军的事,不是你们妇人所应当干预的!”便阻止她说下去,此刻方知良药苦口,张夫人句句都是金石良言。自己还有面目回去对着她吗?
当然不会是任遥,他只会与江凌虚一决雌雄,而不会急急如丧家之犬,落荒逃走。所以十有八成是妖女青煶,而她显然有在任何危难下可保护自己的力量。
他谢玄挟着大败苻坚的威势,各地反动力量会暂时敛旗息鼓,不敢妄动。可是一旦与桓玄的利害冲突表面化,加上司马道子的兴风作浪,破坏二叔和桓冲竭力营造出来的团结稳定局面,大乱将会如洪水般破堤卷来,令南方也不会比北方好上多少。
冲向城门的士兵扯尽喉嘴的在马上大喊道:“淝水之战大获全胜,苻坚给打跑哩!”
说罢站起来。
谢安捋须一笑,淡然自若道:“小儿辈,大破贼了!”
马在喷雾,人在喘气。
支遁接下去道:“除非是全面大胜,苻坚给赶回淮北去,那依军例小玄将派人回来报告。”
谢安摇头苦笑的去了。
青媞瞪大美目看他,讶道:“你怎会晓得是江老妖下的手?”
青媞花容失色,不能相信的道:“你怎会知道这幺多事?”
青媞也跳将起来,道:“没有可能的,你是甚幺斤两,奴家一清二楚。”
只看自己亦被骗至此处,直至失去痕迹,方醒悟过来,可见此人机智高明,轻身提踪之术更是一等一。在刚才车队诸人中,除任遥外只有青煶妖女有此能耐。
全力奔逃下,他们来到汝阴城北的疏林区内,捱不下去的战马一匹一匹的倒下,原本的五千多骑只剩下千余兵将,有些是追不上来,又或途中失散,一些则是故意离队,因为再不看好苻坚。
谢安神态悠然的听着,神情静如止水,整座忘官轩静至落针可闻,挤得厅子近门处的一众侍卫婢仆人人不敢透一口气,静待他们心中最崇敬的人作出第一个反应。
宋悲风忙领着报喜兵去了。
支遁起立道:“谢兄不用理会我,要下棋时随时传召,刚才那局棋我绝不心服。”
此时谢安正和支遁在忘官轩下围棋,听到御道处群众的吵声,却听不清楚所因何事,皱眉道:“发生甚幺事?”
一路寻来,总有明显或隐蔽的痕迹,供他循线索追踪,不会走失。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引江凌虚追去,以令曼妙夫人能朝另一向方逃之天天。
谢安微笑道:“原来大师心中一直挂悬此事,所以立即想到那方面去。若战事有结果,他们当以飞鸽传书送来快信。除非……”两人同时你眼望我眼。
只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儿,便知他们是从前线赶回来,中途多次换马。把守关防的卫士知有天大要事,那敢拦截。
苻坚坐在一块石上,任由左右为他解开染血的战甲,拔箭疗伤,懊悔和痛恨像毒蛇般噬啮他的心,使他感觉趋于麻木,切身的痛楚像与他隔离至万水千山之外。
蹄声惊破秦淮河和御道两旁民居入夜后的宁静,路人固是驻足观望,屋内的人也赶到门外看个究竟。
可以想见当慕容垂撤出郧城,桓玄将会对秦军穷追猛打,一边收复边荒以北所有陷落的城市,更会挥军攻打川蜀,以扩大地盘,更可名正言顺招募各方豪勇,增强实力,令朝廷不敢兴起削弱他军力权势的任何念头。
守卫城门的士兵首先狂呼大喊,人人状若疯狂。似是没有可能的事终于发生和实现,天下景仰的谢安创造出至大的奇功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