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行之道:“若我是李世绩,绝不会冒险截击,只须领水师南下直追陈留,我们将首尾难顾,进退不得。”
徐子陵叹道:“我现在心疲力尽。开始时我尚有种为理想奋战的感觉,此刻却是完全地迷失!杀戮是没有半丁点意义,只能显示我们卑劣的根性。”
此刻离天亮尚有半个时辰,可是为少帅军的存亡,作领袖的无不日以继夜的辛勤工作。
李元吉最大的问题是不能抽空固守其他营寨的将兵,所以只能从自己麾下分拨人手加强城南外余寨的兵力。
在李元吉和屈突通两支援军赶到前,唐军在洛阳城南外最具战略性和威慑力的高寨陷于一片火海中。
虽说可称为大胜,但始终是以寡击众的苦战,唐方当然伤亡惨重,死伤过千,且丧失主将,守城军亦超过二百人阵亡,伤者逾四百,胜果得来不易。
杜伏威转过身来,凝望寇仲,沉声道:“人心险诈,仲儿不用将别人的作为放在心上。我今晚不远千里的赶来见你,是有要事和你商量。”
经过的人均向两人恭敬致礼,神情疲倦中带着掩不住的振奋,可是他却没法融入他们的情绪去。
城南的广场躺满伤兵,由医疗队伍就地抢救。徐子陵和跋锋寒更不停以真气为重伤者行气疗伤,忙到翌日中午,两人才有喘一口气的机会,到一旁坐地休息。
跋锋寒点头道:“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根本不容你去选择,一是杀人,一是被杀,不论杀人与被杀,都是那么无奈和无辜。又试想另外一种情况,败北的是我们,洛阳被李元吉攻陷,李元吉成为洛阳之战最大的功臣,那时在魔门的游说怂恿下,李元吉将成为征东军的主帅,事情若真的如此发展,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追随者残忍,更可能祸及中原百姓。李世民就看得透彻,在战争中非友即敌,要取胜固非易事,要坚持下去同样困难。”
虚行之道:“兵者,诡变之道也。如李世绩枕兵陈留城外,另派精骑绕过陈留,深入我境攻击仍在重建中的彭城又如何?”
寇仲愕然道:“爹!”
徐子陵苦笑道:“我对寇仲却没你对他那么信心十足。”
跋锋寒凝望他的背影,道:“麻常会是少帅军最出色的主力大将之一,只有寇仲方可令这么杰出的人才为他效力,若非李阀出了个李世民,谁是寇仲的对手?”
跋锋寒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微笑道:“我们的好兄弟寇仲正从战争中学习和成长;当他变得像我那么狠,当他明白胜利是战争唯一的目的,当他能以刀法入兵法,把他的井中入法用于战略上时,天下将无有能与之匹敌之人,包括李世民在内。问题是暂时他仍不行,做不到我对他的期望和要求。”
跋锋寒苦笑道:“这是你和我或和寇仲的分别,没有人是天生铁石心肠的。可是为了深信不疑的理念,我们必须抛开一切,朝定下的理想目标进发,这是一个谁比谁更强更狠的争锋较量。想想正在你们北疆蓄势待发的狼军,若让他们入侵中土,会是怎样一番局面。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是他们引以为乐的勾当。他们对汉人的仇恨是子陵你难以理解的,正如颉利并不明白我对他的仇恨。相信我,眼前一切转眼即成明日黄花,我们只能为理想坚持下去,直到击败所有对手,理想才可变为现实。”
宣永发言道:“此实我们求之不得的良机,若我们立即发军洛阳,由于李世民怕我们成功与洛阳守军在城南外会师,彻底摧毁李元吉的围城军,必命李世绩尽起手下兵将拦截阻止,我们可一边佯装赶赴洛阳,再另布奇兵伏击李世绩的部队,只要避开河道,李世绩比我们强大的水师势将用武无地。”
徐子陵目光扫过满广场的伤兵和死尸,医疗队伍正陆续把伤者送返城内各处所救治和调息,留下无人理会的残缺衣甲,城头处传来在昨晚立下大功的八弓弩箭机移动的声音,兵员调动,马嘶人叫,忙个不休。
杜伏威双目精芒闪烁,冷哼道:“李渊设计杀死李密,无情无义,令人齿冷。李密虽非甚么忠臣义士,终是肯向李渊投诚的人,李渊大可不批准地出关,让李密死了东山复起之心。现在却使手段置李密于死地,怎能教天下人心服,且显示李渊没容人之量。”
杜伏威像说着一件无足痛痒的事般从容道:“我决定站在你这一方。”
战争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而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在其中浮沉挣扎,希望有梦醒的一天,愈快愈好。每一方的胜利,代表另一方的失败,代表着牺牲和流血,悲伤和苦泪,死亡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寇仲坦然道:“确实非常辛苦。最折磨人是心内的矛盾,我以诚待人,却反被怀疑。”
寇仲再次面对有关少帅军存亡的重要抉择,不冒险怕坐失哀机,冒险的话则可能要把少帅军全部赔进去。
杜伏威话题一转道:“仲儿有信心撑到宋缺大军上来吗?”
寇仲点头答应,随杜伏威离开大堂,来到侧园,漫步于星光月照的碎石小径间。
跋锋寒同意道:“就照麻将军意思办,麻将军最宜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以应付未来的大战。”
寇仲先公布卢君谔阵亡和高寨被毁的消息,然后询问众人意见。
寇仲早知结果,问道:“听爹的语气,对李渊亦非常不满。”
寇仲大讶道:“萧铣不是和林士宏交战吗?”
任媚媚登时语塞。
跋锋寒沉声道:“有使人知会少帅吗?”
天策府两大名将是李世绩和李靖,若非后者与他们关系密切,使李世民不得不令他留守长安。倘让他们一并开来前线,来个钳形攻势,他的少帅军会败得更快更惨。
徐子陵把晶莹洁白的手伸展在眼前,沉声道:“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我这双手已沾满血腥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要想想别人的儿子丈夫因我而伤亡,我不但对战争感到厌倦,更对自己感到厌恶。在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变成无情的杀人工具。”
杜伏威耸肩道:“有甚么稀奇,这或者就是甚么望子成龙的心态!”
跋锋寒向徐子陵道:“子陵有何高见?”
寇仲一震道:“是甚么要紧的事?”
寇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忽然间他真的感到仕伏威是他的父亲。一直以来,他虽开口闭口的唤杜伏威作爹,却始终带些嬉笑成分。杜伏威对他的另眼相看,确令他心存感激。无奈因打开始对杜伏威的坏印象仍是残留难去,例如他强徵百姓入伍,手下良莠不齐、军纪不严等等。但在此刻,一切再不成障碍。
徐子陵道:“他肯定不是去睡觉。”
高寨被毁对围城军是严重的挫折和打击,迫得唐军弃守所有在此方的箭塔阵地,因再无力抵御可从任何方向攻来的敌人。
杜伏威登上园心小亭,负手而立,目光投往绕亭而流的人工小溪,淡淡道:“你是否在说窦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