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罗汉堂外传来扫地的沙沙杂响。
徐子陵仍没有回头,道:“大师忽然对小子施以真言符咒,有甚么作用?”
老僧背脊猛地挺直,立时变得雄伟挺拔,再没有丝毫龙钟老态,却不转过身来,不愠不火,慢条斯理的:“时候不早啦!施主勿怪老袖惊扰。”
他握刀的手臂由五指开始直至肩井位置,所有脉穴酸麻难过,到脚点艇尾时才运气把对方侵体的矛劲化掉,由此可知对方的功力如何深厚雄浑。
徐子陵疑惑地道:“九字真言手印既可用之于修行,何故又有受得起受不起的问题?”
船上的人像玩偶般给掀倒地上,甩到一旁,浪头有高有低,千变万化,甚或浪上起浪,在暗无星月的狂风暴雨中,把原本坚固威严的楼船摧残得体无完肤。
寇仲跳起来大叫道:“小心啦!”
寇仲此时无心恋战,虚晃一招,往船头方向的甲板跃下去。
“喀喇”激响,呼叫声中帆桅连着破烂不堪的风帆受到致命伤般在狂风中断折,照着金正宗的方向倒下去。
徐子陵动容道:“原来是真言大师,难怪精通真言咒法,大师说话暗含禅机,是否想点化我这顽石?”
四、五名高丽武土蜂拥而来,寇仲看也不看,井中月刀光闪处,敌人纷纷连人带兵器的给他劈得左倾右跌,溃不成军。
“轰”!
徐子陵缓缓长身而起,来到前晚被安隆撞破的墙洞处,朝外瞧去,只见太阳快升到佛塔顶处,漫天阳光下,一位佝楼背脊的灰袍老僧正背着他专心一志的在打扫庭园。
最令金正宗措手不及处,是当寇仲挚出井中月,气势突地攀升上顶峰之际,他竟奇迹般在空中疾降三尺,不但使他矛招落空,还要仓惶回矛格刀,致先机尽失,更不用说阻截对方撞来的“艇雷”。
此时人人顾着小命,谁都没闲情去理会谁是敌人,谁为伙伴。
徐子陵不解道:“大师乃世外高人,为何会对我这俗人很有兴趣的样子?不怕我是为非作歹,甚至是破坏堂内佛塑的恶徒吗?”
刀如电闪,狠狠把可恨的长矛击落往浪涛里,自己则借力斜射,投往正迅速接近,满布敌人的楼船去。
真言大师微笑道:“别人是以手印触发内心,施主却是从内心触发出手印,这不是慧根是甚么?”
徐子陵从容笑道:“如大师所指是小子与佛有缘,那就错哩!小子虽对佛门心存敬意,却从没有入门或修行之心。”
真言露出一丝充满童真的笑意,祥和地道:“当然不是这样。更何况若对象是席应这类魔功深厚的高手,心志坚刚如不可动摇的岩石,甚么真言都派不上用场,就更需施主来护法。”
真言大师微笑道:“施主非但不是顽石,还与佛有缘,与其言有缘。今早老衲早来此打扫,见施主在罗汉佛间闭目禅坐,两手天然结出种种印结,最后归于施无畏印,令老衲有悟于心,老衲尚未多谢施主。”
寇仲落地后滚倒地上,皆因船往左倾,兼之巨浪打来,立足不稳。
一个倒翻,往咆哮的怒海投去,心叫“诸君珍重”。
心中大懔。
整艘楼船像腾云驾雾般宜陷往两个巨浪间的谷底,然后上下八方全是海水,寇仲身不由己的打着转时,海水迅速往四方泻退,忽然间楼船又回到海面上,暴雨倾盘泄下,那种晕头转向,不辨东西的感觉,实难以形喻万一。
寇仲开始明白为何只有金正宗一人来找他的晦气,乘机缘壁而上,重登舵室上的看台处,入目的情景,使他也不由愕然。
徐子陵不由学他般盘膝坐下,点头道:“大师说得不错,这确是我醒来时摆出的手势,只是不晓得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嘿!施无畏印。”
劲箭般锐利的豪雨,在酝酿积蓄的乌云中狂射下来,立时海暗天昏,黑暗和茫茫风雨把人舟完全笼罩。
用“醒”来形容实在不大妥贴,因为他一直没有入睡。
徐子陵暗忖若给寇仲听到就糟糕透顶,会给他一口咬实自己会去出家当和尚。苦笑道:“这与慧根大概没甚么关系,该类似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皆因我入静前曾习罗汉佛的诸般印结,打坐时不自觉的摆出来吧!”
徐子陵定睛一看,只见这老僧须眉俱白,脸相庄严中透出祥和之气,鼻梁比一般人至少长上寸许,清奇独特。双目半开半闭,眼神内敛,使他直觉感到对方乃极有道行的高人。
这才能脱出剑网,往后错开。
那边的卜天志射出长索,笔直延伸五丈,抵达两船中间的位置,正好迎接飞溜回来的寇仲。
微一耸肩,徐子陵洒然道:“大师既如此坚持,那就有劳大师,小子再不敢打扰。”
在瞬那间寇仲已晓得躲无可躲,连忙一个翻身,探足点在本可令他返回安全地点的索头,改变方向,弹往高空,避过对方凌厉无匹的一击。
说话间手中井中月一刀劈出,正中溯腹刺来的长矛。
真言大师双目射出深邃不可测窥充满智慧的异芒,道:“像施主这么坦白真诚,全无贪慎痴念的人,纵在空门之中亦属罕有。百多年来,老衲曾先后游历中外名寺古刹五千六百五十二所,最后把所有印结归纳在‘九字冥言手印’内,今见施主有缘,竟有不吐不快的俗念尘心,确为异数。”
徐子陵立时大吃一惊,原来天已大白。
船身倾侧,似要翻沉当儿,忽又回复平衡。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小子定是阻碍了大师去清理罗汉堂,大师勿要怪我才好。嘿!不如里面由我负责吧!”
真言大师哑然失笑道:“施主不肯承认作罢好了。但施主怎都不能否认对我佛家的手印感兴趣,佛家有三密之说,施主肯听吗?”
金正宗一声不吭,长剑洒出数十朵剑花,脚步忽左忽右,狂攻而来。
他被迫到此一游时,早打定主意,大肆捣乱一番后立即跳入怒海逃生,纵使要游十天十夜才能返回陆地,也胜过在这船上被人乱刀分尸。
凭感觉寇仲已知来者是劲敌金正宗,此人表面儒雅斯文,岂知打起来比任何人更要悍勇,连忙人随刀走,连劈两刀,每刀均有无穷无尽的后着变化。
微睁双目。
快艇借着浪势和寇仲附加的螺旋劲,无情地撞进敌舰船舷右首离海面五、六尺许处,木屑激溅。
徐子陵肃然起敬道:“原来大师竟有百岁高龄,呃!小子失敬啦!大师这九字真言手印必是非同小可,何不传与佛门中人。唉!小子是否多管闲事呢?有大师座镇,‘天君’席应岂敢胡作非为?”
和尚没有直接答他,淡淡道:“这是佛家力能降魔伏妖的真言咒,关键处是我手结的大金刚轮印,通过特别的音符真言,能振动施主体内相应的气脉,产生不可思议的效力。”
金正宗如影附形的追来,剑锋直取他背心,活像寇仲成了他的杀父死仇。
寇仲心中叫糟,知道这甩手一矛决定了自己暂不能重返卜天志那方的命运。
徐子陵一震止步,叹道:“大师这招真厉害,究竟是甚么功法,恐怕比之祝玉妍的天魔音亦毫不逊色。”
寇仲且战且退,发觉金正宗的剑招又与矛法大不相同,充满柔韧的味儿,心中微懔,知道对方怕自己遁入大海,故务要把他缠死。
“当”!
要知两船均在狂风中高速航行,如若他借矛刀交击之力,投往天志长索二度射出的方向,很有机会可再次抓到索头。但金正宗甩手投来的这一矛却不能不挡,就是这么稍一耽搁,船距拉远,使他绝无可能再追上那条救命长索。
寇仲侧头避过一个不知从那里飞来的木桶后,金正宗又持剑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