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老尚书心头悲痛。
一番话声色俱厉,吼得左右人等都愣了。
这话说到了王延钧心坎里,他点点头,下达了老尚书守城等一应处理后续事宜的命令后,就带甲士急忙奔离。
当日夜,长乐城内嚎哭之声传出,唐军大营中清晰可闻。
老尚书愣在那里,忘了言语。
王延钧带领大量甲士撤离,长乐内外顿时一片混乱,军民都骇然变色。百姓们收拾了家当要出城,却被守军拦在门前,而且城门紧闭,他们拥堵在街道上,纵使万般着急、惶然、嚎哭也是无用。
入夜,吏部老尚书驻足城头不去。
得到消息的吏部老尚书,搂起衣袍就跑过来,挡在了正骑上马的王延钧面前,一双枯槁的手死死拽住马缰,竟然凭空生出许多力气,让王延钧一时没有挣脱。
皇帝要舍弃京都出奔,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长乐府的城防纵然坚如壁垒,若是这等消息扩散出去,军民肯定也要跟着出逃,那城池还如何防守,岂不等于拱手让人?
他平素向来看这老尚书不顺眼。
老尚书看了官员一眼,目光哀伤,“陈公何必如此宽慰于某?长乐守不住,你我心知肚明。唐军之盛,实属生平仅见,船舰千艘,甲兵十万,器械完备,莫说长乐一隅之地,便是大闽五州十余县,又能苟延残喘几日?”
不仅城中百姓,这下连守城的将士,都有了要哭的心思。
“陛下要让臣死,臣便纵是引颈受戮又有何妨?然则闽地大好江山,陛下弃如敝履,今日说走就走,一朝离了长乐,来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帝?!”老尚书誓死不松开缰绳。
王延钧又急又怒,口不择言喝道:“唐军来伐,尔等束手无策,只会相对垂泪,尸位素餐之辈,于国于民毫无用处,除却享受朕的恩赐,尔等还会甚么!大闽便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才挡不住唐军来攻!今日朕要南奔泉州,缓图大计,你又不许,如此做派,不是沽名钓誉是甚么?”
王延钧回头望着这名心腹之臣,眼神有些复杂。
老尚书,姓王名淡,前宰相王溥之子。
蒯鳌笑道:“王延钧执政无道,长乐苦之久矣,今我王师既来,长乐军民焉能不箪食壶浆以迎?”
“某宁死不降。”老尚书梗着脖子,“愿一死,不愿负先帝!”
翌日,唐军搬运辎重,一辆辆投石车、火炮、大弩,在城外整齐排列。一座座巢车、棚车、云梯车,或者组装完备——多年来演武院没有忘记持续改良军械,或者加紧建造,不停往营外布置。
蒯鳌一甩衣袖,豪气顿生,继续道:“天下之大,皆我唐土,率土之滨,皆我唐臣,尚书岂能不知?王延钧僭越称帝,乃是逆天之举,不仅使得闽地民怨沸腾,更是引得陛下雷霆大怒,王师此来,是为讨逆贼、击不臣!容在下斗胆问一句:公本良人,奈何从贼?”
“城若破,臣愿以身殉国。”老尚书伏地不起。
老尚书打量此人,讶异道:“唐军既然已经遣了使者入城?”
“当真?”王延钧惊疑的问。
长叹不绝,老尚书流泪道:“唐军缘何能得大半江山,某今日终于知之矣,如此强军,长乐纵失,某也无话可说。”
“诸君要降唐军,某垂老之躯,何能相阻?只是某有皇命在身,城破则人亡,诸君要降唐军,且先取下某的人头。”老尚书已是视死如归。
下一刻,老尚书拜伏马前,以头扣地,痛哭道:“臣,愿为大闽守长乐,与长乐共存亡。”
——王延钧并不担心老尚书说假话,因为他可以带着老尚书的家人一起走,挟为人质。
老尚书不解。
这可惊到了王延钧,他怔了怔,一阵失神。
“尚书都在城头呆了一整日了,粒米未进,还是下去歇息一二,用些饭食吧。”有与老尚书交好的官员,上城来劝道。
王延钧心头波涛汹涌,一时竟是无言。
“答应守城,不为守城。”尚书老泪纵横,抬头看向夜空,“但求一死耳!”
想当年王审知在时,他倾力辅佐,与其共治闽地,多年心血浇筑,终于使得闽地大化。百姓安居乐业,府库也颇为充盈,而王审知也被封王,他本身更是身居高位,此等功业与风流意气,人间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