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前方有人打马而来,马上的人史虚白和徐景通都熟悉,乃是新近兼了青衣衙门司首之职的周宗,见到周宗后徐景通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解围的人来了。
第五淡淡瞥了葛三娘一眼,“慌张甚么。史虚白知晓了又能如何,难不成徐景通还能把跟红袖的对话也说给史虚白听?泄露国家秘辛,可不是甚么值得炫耀的事。”
葛三娘流下两行泪水,“请统领带红袖一起走,若能平安过江,日后不要治她的罪……她只是个还不懂事的孩子……”
在金陵的这些时日,第五每日都会收到无数军情处细作递上来的消息,在军情处全面行动令下,所有人的行动都不遗余力甚至不惜后果,故而第五此时掌握的吴国用兵江淮的消息并不少,徐景通方才对苏红袖言及的用兵策略,经过与已知消息相互印证,没有大的矛盾冲突,第五这才放下心来。
苏红袖在徐景通离开之后就像没了魂魄一般,坐在地上愣愣出神,她对徐景通提出的要求自然也被葛三娘知晓,第五虽然有权直接处置苏红袖,却没有越过葛三娘兴师问罪的意思,她将苏红袖交给葛三娘处理,自己就继续忙自己的事。
史虚白暗自寻思,“先前王师伐楚之时,锦绣阁中曾有士子论战,推演楚地战局言说伐楚功过,方才某进楼后也见厅堂中有士子就江北战事论战,但不同于先前,此番锦绣阁中的头面人物竟无一人出来主持,最是喜好这种场面的红袖与几位花魁,竟无一人露面……”
史虚白追上徐景通之后,便一起往大丞相府赶,虽说徐景通难免忐忑,但在史虚白保证不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之后,徐景通紧绷的神色逐渐缓和下来,徐知诰是当世人杰不假,但向来做人杰之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景通虽然看似文雅风流,实则平日里压力也是不小。
在葛三娘将苏红袖丢出去之后没多久,第五姑娘的心腹宋娇沉着脸进门,对第五姑娘道:“楼里的一个小厮有问题。”
第五姑娘微微颔首,在眼眶通红前离开房间,“帝国会铭记你的功勋,会照顾你的家人!”
葛三娘凄婉一笑,“卑职有一请。”
第五点头,“你说。”
“有趣有趣……”史虚白嘴角噙笑,念及于此,他索性站起身来,出了雅间在锦绣阁中四处晃荡打量,好似要将这锦绣阁看穿一般。
秦淮河穿城而过,康福坊位在秦淮河边,地处金陵城南部,第五等人离开康福坊之后,没有选择去一品楼,而是在附近一座军情处名下的民宅暂时藏身,不用说今夜金陵会戒严,街面上的巡逻会很密集,第五等人没办法太过招摇过市。
“眼下江淮战事正紧,儿女私情自然只能放到一边,待得赶走了唐贼,才好来办这件事。”徐景通被史虚白恭维得很舒服,对他好感大增,加之两人臭气相投,言谈间就差没跟史虚白称兄道弟。
“公子等得,却不知红袖是否等得?”史虚白悠悠问。
葛三娘言说要去知会苏红袖之后,史虚白在雅间独自沉吟,手指有意无意在小案上敲打,“往先某来锦绣阁时,非是不曾碰见过红袖身子不舒服之时,葛三娘从不曾主动拒绝让红袖来见,这两日虽说来的少了些,也未曾听闻红袖有甚么重疾,既是如此,葛三娘为何一见某便言出拒绝之意?”
史虚白笑意温醇,“红袖真乃奇女子也,不过公子即将北征,还不知多久方能归来,须知物是人非的道理,红袖在金陵受万人追捧,若是公子久去不归,怕是红袖也会替自个儿担心,若是让宵小捷足先登只怕不美,公子应该向她透些王师必定速胜的底……”
趁着这个空档,周宗见徐知诰没有回避史虚白的意思,知道徐知诰有意让史虚白为此事出一份力,便低声对他解释了事情原委,“中原有军情处,大吴有青衣衙门,皆擅长深入敌境搜集消息,做些细作方面的勾当,两者相斗已经多年,时至今日彼此渗透,已是盘根错节,洛阳有青衣衙门,金陵也有军情处。”
“先生真乃我知己也,不瞒先生,我的确向她……”话说到这里,徐景通猛然住口,他虽然被史虚白捧得飘飘欲仙,好歹不是没心眼的人,立即反应过来,“的确向她作过保证,归来后必不负她……至于江北战事,岂是能随意说的?”
……
“红袖识得大体,自然能体会我的难处。”徐景通颇为骄傲,似乎在说自己眼光不差,见史虚白只是哦了一声,并不认同的模样,徐景通感觉自己被看低了,不免吹嘘一通,“不瞒先生说,此事我已跟红袖说了,是她主动要求战后再谈儿女私情。”
“传令,封锁全城,没有本相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门!”徐知诰发号施令,虽然眼下城门已关,但金陵不在战时,若有分量足够的人和事,城门还是能打开的,徐知诰必须要杜绝这个可能性,谁能保证军情处没收买了几个重臣,手里没些过硬的印信?“周郎,你调集青衣衙门并及五百甲士,立即封锁康福坊,围住锦绣阁!”
史虚白有鬼神莫测之才,要打消徐景通的戒备心实在是简单得很,再者他平日里以风流不羁自我标榜,堪称淮南士林一道标新立异的风景,在史虚白抖出几个莫须有的风流段子后,徐景通就彻底跟他言谈无忌。
……
第五转身回屋,房中余香绕梁,还残留有云雨之味,第五恍若未闻,葛三娘没有去理会依在门框边的苏红袖,走进门后就等候第五的指示,吴国用兵江淮的策略已经到手,此事对军情处来说已是大功告成,只需要将消息传递到江北,就一切尘埃落定,但半道杀出来的史虚白,却让事情极可能发生变故。
第五姑娘眉头皱得更紧。
宋娇丢掉手中的尸体,起身两步迈到葛三娘面前,突起一脚踹在葛三娘小腹,跟着对倒地的葛三娘拳脚相加,“自家里出了叛徒不说,还让敌贼混了进来,可笑你竟然半分也不知情,如今陷统领于水火,军情处要你何用!”
宋娇沉声道:“可能是青衣衙门安插在锦绣阁的眼线!”
史虚白一路与徐景通攀谈,两人在遇到周宗的时候,距离大丞相府已经不远,周宗见面便问徐景通是否去过锦绣阁,虽然徐景通有意不承认,但看周宗的脸色分明不是寻常之问,加之有史虚白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在身旁,徐景通一时沉默下来。
第五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我已说了,你本无大过,所以也犯不着慷慨赴死,事情还没到杀身成仁的那一步。”
起初这名小厮装作无辜,对宋娇的拷打充满冤屈,然而宋娇既然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就不会一点能拿出手的证据都没有,虽然最后宋娇也没能从他嘴中套出甚么话来,但对方吞药而死,无意坐实了他是青衣衙门的棋子。
除却岗哨外,众人聚集在房间里,俱都一言不发,葛三娘能否与青衣衙门成功周旋,关系到众人的身家性命与情报能否送出去,只是如今众人实在无从得知锦绣阁的情况。
街面上有武侯铺坊区有坊丁,一旦徐知诰发现军情处有人从锦绣阁逃脱,必然会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届时第五等人就很难不被查到,而一旦行踪暴露再要脱身就难了。
苏红袖原本打死也不肯丢下葛三娘离开,也算是葛三娘有先见之明,简单道别之后就一巴掌把她拍晕了,如今被扛着跑路。
当年江陵一役,作为第五姑娘近卫队正,宋娇护卫第五姑娘不力,使其差些力战而死,虽然事后因为第五姑娘求情,李从璟没有将她们处斩,但宋娇心里早已将其视作生平大辱,自此之后护卫第五周全从未出过差池,这回到了金陵来,若非她及时发现了青衣衙门的细作,后果还不敢设想,故而对葛三娘的失职万分痛恨。
在市坊体制下,官府对城池的控制力非常大,相互隔绝的坊区构成了一个个近乎密闭的空间,监察起来分外方便,这也是第五不选择在民宅落脚而跑去锦绣阁的原因,人员流动量大的地方才是最好的藏身之所,若非如此,只怕他们这些生面孔早就引起青衣衙门注意了。
然而周宗赶过来之后的一句话,却让徐景通如坠冰窖,“公子是否去了锦绣阁?”
此时再环视锦绣阁,史虚白愈发觉得奇怪,好似这个烟花之地渐渐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
第五姑娘和还未离去的葛三娘同时抬头,前者面无表情,后者惊愕万分,“直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