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拍了拍栏杆,看了一眼天色,“如此说来,要破城池,不用等到黄昏。”他招了招手,“李彦超!”
耶律黑格比谁都清楚,照此下去仪坤州难逃覆亡。
耶律黑格盯着城前的战场,身体颤抖不停。他已经颤抖了几个时辰,身体不仅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在堡垒后方,一名满脸麻子的卢龙军都头,正在指挥部曲向堡垒天台攻击。因为堡垒群建在山坡上的原因,后方地势高,要找到合适的地点,将炸药扔上堡垒天台并不难,又因为大堡附近的小堡都已被拿下,是以卢龙军在准备对大堡全面进攻时,也安排了部曲来对付堡垒天台上的契丹军士。
李从璟可不可以迎战,耶律黑格无暇去想,因为他本就没有选择,身受耶律倍信任,坐镇仪坤州,防备唐军北上是他的使命与职责所在。
“这两样末将都给殿下拿来!”李彦超轰然应诺,“殿下稍待,末将去去就来!”
不久之后,负责监造仪坤州城防的数十名工匠就被压上城墙,跪倒在契丹军士面前,这些人中有契丹人,也有早年间被掳掠过来的唐人,他们都是城池建造的技术人员。为首的工匠年过半百,已是须发皆白,唤作刘仲,就是他规划和主持营建的仪坤州城防工事。
从天台上往下看,往来的箭矢中,清晰可见堵在堡子几处门口前的卢龙军阵,以及在堡子四周持盾猎杀契丹零散军士的卢龙甲士,此等景象契丹军士当然无法忍受,他们操起石块横木,不停往堡垒下招呼,杀伤力惊人。
城上跪着的工匠们,闻言无不骇然变色,为首的工匠刘仲更是面色通红,双目圆睁。
“仪坤州,国之重镇,皇上将之托付你我,乃是将契丹兴亡都交予我等,便是面对百万唐军,你我也当力战不退!勇士可死,城不可破,将士可死,国不能亡!”耶律黑格大声高呼,用慷慨激昂的言语压下身体的颤抖,“契丹勇士天下无双,如今唐军已至,你我本该力战疆场,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成为国之勋贵!数年来,我等日日厉兵秣马,此正用武之时,唐军来犯,岂非天赐富贵?!”
眼前对付大堡子的方法,在其它各处也在同时上演,所谓契丹军堡群中的大将,至此相继陨落。
耶律黑格想起了去岁归朝述职时,耶律倍送他南归时的殷殷重托,也想起先前耶律倍西征时,派人对他说的那些话,其中有四个字,耶律黑格无论如何都不会忘却:“契丹兴亡,半赖爱卿。”
据说,李从璟从卢龙节度使上离任时,契丹国人弹冠相庆,谓之蛟龙南归,我等可以安生矣。
虽然败退而归的契丹将领带回了一些炸药残碎,虽然他能从军堡的倒塌中悟到半点似有似无的端倪,但他始终无法完全理解,唐军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使得他们路过的地方,那些军堡都成了一片废墟。
主城上的耶律黑格,能明显感觉到那潮水般沿着山坡漫延上来的卢龙将士,不消多久就能吞没城池,将他吞入腹中,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这让他心胆直颤。
耶律黑格将战事不利的罪责都推到刘仲头上,也是告诉契丹将士,此战战局之所以会到眼下这般田地,非战之罪——契丹勇士依旧天下无双,并非不能击败唐军,只是中了唐军奸计,这才暂且失利。
堡子里的契丹军士,也并非是都只知道横冲直撞的,一些个机灵的则顺着楼梯跑到了屋顶上。堡垒屋顶的结构、工事与城墙很类似,环形墙垛之后,备有大量防御器械,作为堡垒地势最高、视野最好的地方,此处无疑是堡垒防御力最强的所在。
如此一来,契丹大堡虽然如同巨兽,坐镇一方,却因为成为孤岛,在卢龙军的立体式围攻下,很快就支撑不住。一轮轮攻势过后,卢龙军看准时机,大批甲士冲进堡垒,对堡垒中的残力量展开收割行动。
数十具工匠的尸体横在城头,血流了一地。
他想起了许久之前契丹国中流传的一首歌谣:卢龙李从璟,挥手成千军,弹指万万里,破军不留影,今我谓将军,唐朝李从璟,万万不可迎……
莫离笑了笑,“非止不是庸将,契丹蛮贼气势很足,想来耶律黑格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要组织大军绝地反击,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此人足称良将了。”
耶律黑格刀指刘仲,“此人为工匠之首,主持营造城防,诸位将士或许不知,他乃唐人!”他忽的举起刀,悲愤道:“便是此人,将军堡群防修建的弱不禁风不堪一击,此人包藏祸心,实乃我等今日战之不利之罪魁祸首!”
难道真是天罚,真是神明在相助唐军?
至午时,卢龙军将山坡上的军堡群攻陷过半,人群如潮,声势如虹,大水一般向主城淹上去。
耶律黑格趁热打铁,举刀大呼:“勇士们,奸人已除,契丹必胜,且随本帅杀下城去,杀败唐军,为国建功,夺取富贵!”
从窗口跳出来的契丹军士,即便没把自个儿摔得不成人形,也会被卢龙将士挨个照顾到。此时卢龙军对竹竿弩的使用力度虽说小了些,但强弓劲弩却是没有半分消停,对堡子的全面压制仍是堪称滴水不漏。
然而谁也不曾料想,到得如今,李从璟又回来了!
卢龙军攻城之前他的那些豪情壮志与胸有成竹,早已被忘记在了九霄云外。忘记了也好,现在再想起那些豪言,耶律黑格会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话音刚落,堡垒顶上顿起惊雷,飘飞的血雾中,契丹军士的断肢四处横飞,纷飞的箭雨,帘幕一般从空中落下,彼处契丹军士的攻势顿时消散。
“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