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她在洛阳,最先察觉到了那丝云波诡谲。
出门的时候李从璟一直在思索方才的对话,以及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势。如果说李从璟果真不得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留在蜀中,那么徐知诰给他造成的这个麻烦,恐怕是他自淇门建军以来遇到的最大艰难了。
李从璟不相信李从荣与李从厚会跟他争夺诸位,不仅因为李从璟自身功勋独步天下,也因为他不相信李从荣、李从厚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弟弟,有朝一日会跟他兄弟相残。
“孤王之位,何人能取而代之!”李从璟淡然而不失有力的回答道。
莫离的话还只是推测,并没有实证来佐证他的观点,但李从璟知道莫离所说的这些,极有可能就是蜀中动乱的真相。
“天成新政推行至今,还有那个节度使不知帝国在削藩,不知帝国日后将无藩帅?既然大帅是主持推行天成新政之人,是他们的政敌,他们自然只能倾力去扶持其他皇子,以备日后推行不同的军政国策,来保住他们的权势富贵!不怪他们如此作为,而是除此之外他们再无它途,况且,平心而论,这对他们而言,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是她走了一趟金陵,埋下了一颗种子,才让军情处能很快在金陵探查出吴国参与到了扰乱蜀中的事情上来,也是她的千里北上,在草原大雪中独自行走,最终揭开了契丹与吴国联手密谋的面纱。
……
“今时伐蜀虽成,但大帅一日不归朝受封,此辈便还有一日机会,如若此时此辈不在两川动些手脚,打击大帅之声望,或是更进一步,利用两川之乱,将大帅束缚在蜀中,腾出时机来让旁人去建功立业,往后他们拿什么与大帅相争?”
“疑点甚多,最紧要的一点:当今的大唐,只要有大帅一日,契丹与吴国都不该有轻举妄动之举,否则无异于引火烧身,何况是发兵灭国这等大事?就算我大唐禁军被西川束缚了手脚,不能北上南下,可帝国北有强藩,南有精兵,只要大帅亲临,各地兵马调动起来,何如能不如臂指使?到得那时,契丹、吴国今番作为,徒引大帅怒火,与自陷危境有何区别?”莫离语气渐重声音渐大,引得他咳嗽不止。
然而,无论是当日李从璟与她河亭告别,还是之后她毅然南下金陵,又决然北上西楼,她都从未说过一句话。
而第五姑娘的那身红衣,在白色里总是异常显眼,这对林安心来说,怎么都有些阴魂不散的意味。
良久,李从璟转过身来,发现莫离还拜倒在地上,连忙上前去将他扶起来,叹息道:“何必如此,纵你所言之事都是事实,也无需这番模样。”
“怪罪你甚么?怪罪你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李从璟摇摇头,苦笑道:“若是窗户纸一直都在那里,若是它注定要被捅破,由谁去做这件事,又有甚么关系?”
“契丹要打黑车子室韦,吴国要打楚国,为防大唐插手,事先将大唐的注意力和兵力吸引在西川,有甚么奇怪?”李从璟道。
风雪本是寻常事,有人说瑞雪兆丰年,也有人说大雪拦路如关山阻隔,也都只是人心各有所需罢了。
莫离有些尴尬,不过他也没打算多作解释,强打精神,顺着先前的话继续道:“诸侯扰乱西川之事,可能确定契丹与吴国都参与了?”
“怎样的疑点?”李从璟稍稍前倾了身子,好奇的问。
成都的晨钟暮鼓与洛阳没甚两样,寒冬里的城池如一副色彩单调的水墨画,钟鼓声便是这其中最遒劲有力的一笔,兀一落下便让严寒透明而清晰。
李从璟露出一丝笑意,“你不必自责,徐知诰能完成这样的布局,不怪你我没能及早发现,谁叫你我彼时都一心扑在伐蜀之事上?此番让他有机可乘,姑且让他得意两日,来日方长,你我有的是时候对付他。”
僵持半晌,李从璟只得直面这个话题,“且不说我与从荣、从厚自小感情甚笃,他俩的秉性我也清楚,前些年他俩随我在大元帅府磨砺本事,如今虽说已经各自主持军政大事,却也不至于与敌国联手,来算计兄长。”
然则话虽如此说,但他并非不了解莫离的意思。
李从璟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对付我?他们怎样对付我?难不成西川乱了,我还能引咎辞官,归隐田园不成?”
莫离摇摇头,“日前离也如此想,但如此想会有许多疑点得不到解释。”
“此言何意?”李从璟皱起眉头。
这两人,便是李从璟的两个弟弟,李从荣与李从厚。
“此事中的确有地方有假,但假不在攻略土地。”莫离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放下茶碗时看向李从璟,眼神郑重而严肃。
“李哥儿……我……”莫离一句话没说出口,又剧烈咳嗽起来。
“成都也会下雪?”李从璟微微怔了怔,不自觉停下脚步,抬头向夜空望去,彼处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这个真相,能解释所有疑点。
“也是最精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