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李仁罕摆摆手,制止了暴怒的张知业,很是大度,“即为来使,便代表夏鲁奇,些许身份,不必计较,本将与夏鲁奇有旧,这等小事还不算什么。”
夏鲁奇皱皱眉头,不解其意,“这是何意?”
那人道:“来者只一人,看装束,该是寻常士卒。”
那亲卫手持一截布袍,见此情景,顿感荣耀,不禁战意沸腾,当即领命下城,牵来骏马,竟是不叫帮手,单人独骑,驶出城门,面对无边无际的西川军大营,绝尘而去。
近卫面不改色,对张知业的话置若罔闻,横眉冷眼,傲立当场,对涌进帐来的甲士,视而不见。
此举深表决战不屈之念,奋然激昂,闻者莫不色动,皆深感其大义,相继行礼,“大帅忠肝义胆,耻于与国贼相识,今我等必定死战,不与国贼同生!”
李绍斌攻阆州,四千西川兵助力甚大。先前,孟知祥以侯宏实、孟思恭援助李绍斌,而主力三万兵将,攻的乃是遂州,且,领兵的李仁罕、赵廷隐、张知业等,或为孟知祥麾下大将,或为孟知祥倚重的肱骨,其攻遂州之势,不可谓不大也。大军未发时,孟知祥言:遂州强而阆州弱,以强攻强,以弱攻弱。诚然如是。
李仁罕嘴角抽|动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此人生于青州,少时为前梁宣武军军校,因与主将不和,转投李存勖。彼时勇悍之将,如单廷珪、元行钦(李绍荣)、王门关、乌德兒等,夏鲁奇都与之交过手,未尝败绩。
康文通点点头,“原来如此。”
说罢,夏鲁奇抽刀展袍,割下一截来,交给身旁亲卫,“遣使出城,送于李仁罕,告诉他,现我为王师,他为叛贼,我秉忠义,他承邪念,彼此如同水火,绝然不能共存!今日,我夏鲁奇与其割袍断义,自此不知有李仁罕,只知有必死之叛国贼!”
与李仁矩主动出战不同,遂州武信军节度使夏鲁奇,并未率军出城迎战,相反,他高卧城中,深沟高垒,一派严防死守的架势。
出乎众人预料,夏鲁奇旋即变了脸色,冷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而今,两川反叛,昔日王师,已成贼寇,当此之际,李仁罕等人不思报效朝廷,反而助纣为虐,甘为孟知祥鹰犬,是自取灭亡也,本帅耻于与其相识!”
赵廷隐相劝:“将军……”
遂州在夏鲁奇的经营下,可称坚城,却不是很大,对守城一方而言,彼众我寡,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彼方越是兵势强盛,己方相对便越显得弱小。好似随时会被海浪淹没的小岛,时时岌岌可危,站在孤岛上的人,免不得惴惴不安、心惊胆战。
张知业不忿,“竖子猖狂,果真任其来去自如?!一介小小走卒,竟然无此目中无人,老张我咽不下这口气!”
“无外乎两者,求战或是求和罢了。”张知业不以为意,“求战,则递战术,求和,则递降书。”
赵廷隐摸着下巴,“此时夏鲁奇遣使前来,却是为何?”
李仁罕等绕着城池转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离营的位置,扯住缰绳,凝望城头,李仁罕沉吟道:“遂州城防备严密,倒是与之前所料不差。然见我三万大军杀到,城池却稳如泰山,士卒半分紧张、慌乱之色也不见,倒是让人有些惊奇。”
夏鲁奇,或许不能称之为名将,但称之为猛将、贤臣,对方却绝对受得起。
摆了摆手,李仁罕压下心头恶气与夏鲁奇给他的恶心,对那近卫道:“小子主意打得不错,本将岂会如你所愿?回去告诉夏鲁奇,等到来日城破,本将必定啖其肉、饮其血!好了,你可以走了!”
李仁罕正与赵廷隐、张知业等人军议,闻听遂州城有使者来,略感意外,挥手传令,叫那人进帐来。
今岁,朝廷在蜀中设镇,作为朝廷遏制两川的桥头堡,节度使责任重大,李嗣源遂点了夏鲁奇的将。虽说朝廷此番任命的官员中,李仁矩、武虔裕都是草包一个,不甚顶用,夏鲁奇却决然是合适人选。
这近卫,名为史彦超,演武院第五期毕业生。
李仁罕毕竟与夏鲁奇相识,对其人了解一些,思索着觉得这会这么简单,便又问前来禀报的人,“来使何人?是武将、文官,亦或都有?”
在张知业横刀砍在近卫身上之前,赵廷隐拦住了他,面对近到眼前的横刀,近卫只是闭上双眼,却半步不曾后退,闻听李仁罕之言,他挣开双目,凛然不惧道:“将军若要杀在下,轻而易举。不过在下这条小命,自打出城起,就没当还是自己的!遂州有武信军千千万万,少在下一个不少,多在下一个不多,但在下今日死于此,必会留美名,供万人敬仰,何乐而不为!”
近卫取出那截布袍,伸在胸前,语气平淡,“大帅知将军来,故命在下,以此截布袍予之。”
另外,在原本历史上,夏鲁奇还有一桩大功绩,那便是在梁晋争霸后期,活捉了王彦章——只不过因李从璟横空出世,夏鲁奇今世却是与此无缘了——后来,夏鲁奇死,“帝(李嗣源)闻其死也,恸哭之……赠太师、齐国公”,并且罢朝一日。
夏鲁奇既惊且恼,赵廷隐愕然发怔,张知业暴跳如雷,拔刀而起,“你个小贼,不知死活,爷爷先取你狗命!”
近卫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敌军主将,陡然加重了语气,高声道:“大帅言,今我为王师,尔为逆贼,我秉忠义,尔承邪念,与尔相识,实在污我名声。今日,与尔割袍断义,再无瓜葛!自此往后,不知世间有李仁罕,只知有叛国之贼。叛国之贼,我当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