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再用不在身前,周宗再无先前的倨傲之色,微微叹了口气,道:“徐相先行江陵,音讯全无已然多日,如今荆州局势瞬息万变,谁敢保证徐相万全?柴帅戎马一生,功劳无数,乃国之重器,我岂不敬?只是我等在此多拖延一刻,徐相就多一份危险,你叫我如何能不着急,不激将柴帅速克此地!”
鼓声起,传令兵箭一般冲过来,对周小全传令:“将军有令,周指挥使,即刻率尔部出战!”
“何人?”
“休得胡言!”周小全眉眼一沉。
“兵法有云,伤亡十之有三,仍不能胜,可视为战败,需得撤出战斗。吴军兵多将广,攻势日盛一日,要坚守十日,怕不能为。”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摇头道。
主帅亲冒矢石,永远都是激励士气的最好方法,柴再用的挺身出战,让吴军方才受挫的攻势,一时大振。
周小全心中凛然,知晓冯二已经抱了必死之念,对战事来说,此等心境甚佳,周小全身为指挥使,不能打击这种士气,却又有些不忍,他点点头,沉声道:“冯都头放心!”
肃立楼船第三层船头,柴再用正对的位置,是浮桥的正中央,彼处恰好是周小全的防区。身处一线,无疑危险重重,哪怕是大盾将柴再用护得里三层外三层,也不能保证没有万一。然则战事进行到这种地步,想要胜利,就得豁得出去。
“闭嘴!”柴再用心高气傲,如今又是一大把年纪,哪里受得了一介后辈如此冷嘲热讽,当即怒不可遏。他转身下楼,脚步将楼板踩得轰然作响,“本帅倒要亲自看看,这复州军莫非都是铁打的不成!”却是要亲自为先锋了。
“寻常战役自然如此,然眼下之战,可是寻常之战?”周小全声音冷厉下来,“扰乱军心之言,若敢再有,军法从事!”
王文雄不再多言,旁边一位老卒呵呵笑着打圆场,“指挥使不必生气,老王不过是掉两句书袋罢了,书生毛病,当不得真!指挥使奋躯在前,我等谁敢不舍生忘死?”
那战之后,朱温终生不复向南用兵,虽说这是因为梁晋争霸甚急,却也不可忽视柴再用大捷之功。
小将咬着牙,一张嘴便有血涌出来,但他倔强而平静地说道:“冯二、许佑、陈延世、王文雄、老麻子等将士,隶属复州步军第一指挥,于天成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奉命驻守石首浮桥,连战四昼夜,击退吴军水师进攻二十七次,杀敌四百余,于今日,在与杨吴水师主帅柴再用的交战中阵亡!我是他们的指挥使,大唐蓟州周小全,现在,我要替他们将你送回杨吴!”
然而在周小全看来,这还不够,因为柴再用还未亲自陷阵!
复州军的士卒都似疯魔一般,喊着那些战死者的名字,奋然向前,舍生忘死。他柴再用若再不参战,所谓亲自为先锋的这一战,也将无功而返。
距离十日之期还早得很,周小全不愿这么早就让自己泄气,再者,在他看到柴再用时,他胸中也有沸腾的战意。把敌方主帅逼得亲自为先锋,这岂非是他此战的荣耀?
见柴再用亲自上阵,周宗犹不肯放过激将之机,在柴再用身后喊道:“柴将军亲自出马,必然马到功成,晚辈在这等着为将军庆功!”
吴国楼船上,柴再用一脚将回来复命的第四位先锋踹翻,双眼因为暴怒而充满血色,这名先锋受伤不轻,失血过多,被柴再用一脚直接踹晕过去。
“冯二!”“冯二!”“冯二!”柴再用听到那些浴血拼杀的复州军,都开始大吼。那两个字,如同他们的战歌,激励他们奋战不止。这让柴再用面色一变,因为这两个字,让复州军的战斗愈发彪悍了。
周宗摆摆手,示意文士不必拍马屁,他迎风望向血火中的浮桥,面色肃然而沉重,“眼前局势艰难至此,全因那李从璟,想我吴国与荆南往来数月,事到临头却仍是被李从璟占了先机,都言闻名不如见面,眼下虽说未见其人,但与之交上手,即知此人的可怕啊!”
“冯二!”复州军士卒喊道。
文士恍然大悟,“都押衙一片良苦用心,柴帅若知,必不会责怪,徐相得知,也会宽慰。”
周小全的目光落在另外两名都头身上,比起前三人的特征明显,这两人无论容貌身材还是年龄都无特点,在军中遍地都是这样的汉子,其中国字脸、浑身伤口最多的名叫许佑,消瘦些、面带有悲色的叫冯二——却是之前战死的冯三的同胞长兄。
这人周小全熟悉,名叫王文雄,是他之前的部曲,往先是书生,乱世中家破人亡,被迫从军,因为读过一些兵书,见识比之常人要好上一些。
“逾万将士,对阵区区三千军卒,竟然鏖战三昼夜而不能胜,枉尔等自称精锐,尔等不觉丢脸,本帅却无颜再面对世人!”抖动的花白胡子,在诉说柴再用的冲天之怒。
此人姓陈名延世,富家子弟,平日里性情略显轻浮,爱打闹说笑,但为人慷慨而不拘小节,但与沉默寡言的周小全往来不多,彼此之前并不十分熟悉。
“都头,许佑战死!”
“记住他的名字!”小将低吼。
吴军这回进攻,其势盛过以往任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