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滚落马鞍,喜悦、兴奋异常,“禀军帅,李彦超将军遣卑职回报:依照军帅计策,大军在遭遇耶律鲁多骑兵后,郭威将军佯作仓皇迎击,交战一阵,露出破绽退走,一路丢弃财货,将契丹蛮贼引入李彦超将军布置好的埋伏中。午时三刻,耶律鲁多入围,大军群起而攻之,遂一举破敌!现大军已在火速回援途中,不时即归!”
李绍城浑身已是多处受伤,很多伤口来不及包扎,血然盔甲。一日激战,精力、体力消耗都甚巨,现又失血过多,李绍城直觉四肢乏力,脚步重如磐石。如此,当他最后一次陷入重围之后,他已无力再带部卒突出去。
李从璟忽然看向东方。大道上,一骑飞奔而归。
契丹蛮贼的帅旗!
生于当世,七尺之躯往往都不能自己做主,时代的大河中,沙粒一般渺小的个人,有多少资格去说伤别离?
李绍城提起长刀,头也不回的带领部卒冲上了战场。
百骑入战场,将契丹军阵硬生生撕开一条缝隙,救起李绍城,转了个弯,又冲杀出一条血路出阵,奔驰间竟然无人能挡。在他们出离契丹军阵后,那撕开的空白地带,才得以合拢。
血战复血战,将军几时还?
君若生,携手把酒言欢;君若亡,且堆一抔黄土。如是而已。
身边的契丹军士越来越多,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李绍城知道,这些北方蛮子都将他鲜亮的甲胄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大将,因是即便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少,其他人仍旧前赴后继。
李从璟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被包围,又一次次杀出重围,带领部卒将面前的契丹军士砍翻、击退,聚集将士死战,然后又被源源不断冲上岸的契丹军士压制、围困。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不可遏制占据了耶律敌刺整个思绪,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心道:“兵贵谨慎,李从璟向来奸诈,可得提防他使手段。不过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却也不能平白放过,若是放任战机溜走,本帅岂不成了笑话?惜乎耶律鲁多今日没有军报送回,若是能让本帅知晓他部情况,本帅此刻何至于左右为难!”权衡再三,又数遣亲信勘察战场形势,终于做出了决定。
然则,军人征战,多身不由己之时;戎马沙场,尽九死一生之境。
半晌,抬起头,丁黑语气坚决,“若要死战,丁黑必不负军帅累日厚恩!”
白狼水南岸,两军将士殊死相搏,鏖战不休。战斗至此,契丹军士已有不少人曾冲上过河岸,但不是死于唐军刀下,就是被赶回了河中,始终无法在岸上站稳脚跟。北岸,耶律敌刺脸色已不复之前那般沉着冷静,眼见契丹军士一波又一波攻势被打退,尸横遍野,血染长河,耶律敌刺甚至动了亲自上场拼杀的心思。
李从璟是重情重义之人,对此焉能没有感怀,对李绍城岂不分外珍视?若可能,李从璟也不愿李绍城涉险。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冲动,心道:“李从璟那黄牙小儿尚且不曾现身拼杀,本帅怎可被唐军逼迫到要亲率近卫冲阵的境地,这岂不是说本帅不如他?哼,李从璟这竖子真个能托大,都到了这份上,竟然还自持身份不肯亲战,当真是死要面子!”旋即又想道,“我契丹大军累日连攻,今又本帅尽起大军与之决战,李从璟竟然不曾多遣一兵一卒增援南岸,当真是狂妄、自大至极,目中无人太甚!”
李从璟站在这条大道的城中心,凉风拂动他的衣袍,轻轻作响,他面对望不到边际的东方,不发一言。在大道的尽头,无尽荒野的深处,那里正在进行一场关乎整场战局命运的激战。
李绍城,李从璟之兄弟,自淇门结义,便屡屡为李从璟出生入死,每有苦战,常奋躯在第一线。李绍城平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除却军事,甚少说话,身为百战军副帅,却安静本分得令人心酸。然对李从璟的军令,向来一丝不苟执行,可以说百战军若无李绍城,李从璟无法将其掌握得如此牢靠,其也无法形成今日战力。
没有人从大道上回来,那场李从璟所看不到的战斗,甚至没有半点回响。荒山依旧,古道旁没有长亭,天空中有不知名的大鸟掠过,乘风飞行,俯瞰众生。
李从璟转过身,面对白狼水南岸的战场,微微一笑,“放心,李绍城还能坚持得住。”
百骑汹涌而来,扬长而去。
那部契丹将士中,一只大船上,立着一杆巨大黄旗。
李从璟数不清李绍城从重围中突出来几次,也不知他还能如此突围几次。或许,下一次,他就会倒在途中,被人潮和刀浪淹没,再也爬不起来,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非是我定力非常,不过是抱定一起马革裹尸的底线罢了。”李从璟心中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李从璟笑了笑,没有说话。
昂起头,左脸上的长疤一如既往狰狞、冰冷,李绍城眼神有些恍惚。
“军帅,契丹蛮贼已冲上岸许多人,李副帅恐怕支持不了多少时辰了!”丁黑的声音沉重若大鼓低鸣。
李从璟定神看去,因他所处位置较高,得以看得清整个战场局势。白狼水上,契丹军新投入的一部将士,不仅阵型严整,且气吞如虎,战力不知是否高过之前军士,但士气绝对不在一个档次。而随着这波契丹军士加入战斗,契丹军一次性能动用的兵力,全部都开展了冲锋。
“耶律敌刺,亲自上阵了!”李从璟看着那杆黄旗道。
在府门前,李从璟碰上了从东而归的骑士。